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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55:51 作者: 六六
在系裡的歡送聚餐結束後,小芳主動走到王貴面前,大大方方地說,老領導,我要走了
,你送送我,以後難得見面了。王貴無聲地隨著小芳邁向以前常走的路。他心中的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他很想像個大哥哥或老領導那樣囑咐小芳兩句,一個人出門在外,凡事要小心,有什麼困難都要靠你自己了。可他就是固執著不開口--那樣似乎太虛偽。
到了小芳宿舍樓下,小芳突然嘆口氣,沖王貴很柔和地笑笑,說:」我就要走了,你都沒什麼話跟我說?要不,上去坐坐?」
王貴的心咯噔一下,猶如陪孩子坐海盜船那樣懸在空中沒有著落,說不清是激動是感慨還是難受。」不了,你那還有別的同志,太晚了不方便。」王貴脫口而出。
」同屋的早搬走了,現在就我一個人。」小芳這話叫王貴更加心慌慌,搞不懂是真的客套呢,還是別有意味。上去了,會怎樣?
王貴愣在那裡。只一分鐘,就果斷說了句:」不了,你多保重。家裡老婆孩子還等我回呢!」然後轉身毅然投入夜幕的黑色。
王貴這段經歷原本不為人知。只是過了N年以後,王貴徹底沒有心理負擔了,某天跟安娜聊天就說起了這夜的故事。
」她叫我上去坐坐。我想想,就沒去。」王貴說。
安娜居然笑了,拍著王貴的腦門說:」後悔了吧?悔得腸子都歪了吧?你這個人也真是,怎麼這樣傷人家的心啊?不就去坐坐嗎?我看你是心裡有鬼,不然坐坐怕什麼?」
安娜是個奇怪的女人。若是王貴掖著揣著,藏五藏六不說實話,安娜就氣到發狂,認定是有什麼;若是王貴自己說出來,她倒覺得沒什麼了。」我就是想要他句實話。愛就愛了,什麼大不了的?人是感情動物,哪能一輩子沒點兒波折?愛了就要承認,敢作敢當。我就從不隱瞞,我愛別人了我就說出來!不說,才有鬼呢!」安娜指的是她後來那段差點要了她命的婚外情。這家也真邪了。王貴其實若有若無的」戀」情,竟時不時掛在安娜嘴上;而安娜差點都給人帶到美國去了,王貴卻從不提起。安娜的故事,都安娜自己說。
」你瞎說什麼啊?根本沒有的事,你就喜歡造謠。都是同事,傳出去還真以為有什麼了呢!」王貴堅持一輩子都是,沒有!」我這個人在感情上,最忠誠了,從不跟人家瞎來。」王貴一直這樣標榜自己。直到我後來有了男朋友,回家跟父母抱怨他跟其他女人親近,騎車帶別的女孩給我抓到的時候,王貴意味深長地告訴我男朋友:」同志,你要記住!這種事情,不是捉jian在床,你就咬死兩個字:沒有。打死都不能承認。你不承認,她頂多就是懷疑,瞎鬧鬧。你一承認,這一輩子就完啦!」一句話驚醒夢中人,我男朋友受益匪淺,他小心翼翼地問王貴:」叔叔,這是您的經驗之談吧?」
安娜聽這話不樂意了,伸頭過來質問王貴,還當著我們孩子的面兒,揪著他耳朵,喊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搞了半天,你還是騙了我一輩子,到死沒個實話!你說!到底有沒有?!……」
」沒有!你瞎說什麼呀,就是沒有!」王貴抱著頭,死不承認,很有點怕死不是共產黨員的風範。
安娜與王貴
第一章 鄉下的記憶(1)
安娜怕秋天。一年四季的節日,安娜最不要過的就是中秋節。每年大學一開學,安娜便心神不寧。她常常會翻日曆,然後問王貴,今年八月十五什麼時候?或者問,今年是大年小年?再不然就是鄉下人什麼時候來?不曉得今年收成怎麼樣,梨子甜不甜?
安娜不是對梨子有特別的好感,恰恰相反,她一看見梨子就頭痛。
安娜剛認識王貴的時候,就聽王貴說他家鄉滿園的梨樹,綿延十好幾里地,春天梨花雪樣的一片。」土地軟得像踩在雲朵之上,滿園的枝杈任意舒展。當梨果掛滿枝頭的時候,肥碩的果實在風中搖搖擺擺,不小心墜落在地上,摔個粉碎。汁水蜜得招來群群果蠅,香飄十里開外。」這是安娜聽了王貴說他小時候在梨園裡玩耍的故事以後,自己在腦海里刻畫的田園景象,無比詩意。
不過在安娜第一次跟王貴去鄉下見公婆,纏著王貴帶她去看梨園的時候,安娜就失望了。她稱之為,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等長於她與王貴之間的距離。也許是因為冬天,梨園分外沒落。梨樹倒是夠粗,樹幹矮胖矮胖才一人多高,枝丫也伸展得像把傘,可惜上面連片葉子都沒有。更煞風景的是,恰逢漚冬肥,滿地都是牛屎豬糞,下腳得十二分地小心。
安娜不是沒下過農村,不過農村有富裕和貧困的區別。安娜下鄉的地方算得上江南農村,水土不錯,雖不比城裡,但也山清水秀。日子清苦得很,鄉里人卻比較愛乾淨。在沒去王貴老家以前,安娜印象里農村最差也不過如此了。
到了王貴家,她才知道農村有天壤之別。安娜和王貴是在婚後的第一個春節回去拜望公婆的。當時還沒我呢!搭乘的慢車走走停停,車廂擁擠,頭上是扁擔雞籠,得十二分提神,別一不小心叫雞屎掉頭上。人像沙丁魚罐頭一樣塞滿過道,長卡座下面都躺著個人讓你沒法縮腿。從座位到廁所不過十幾步路,挪過去得半小時。如果有一點尿意就得趕緊起身,不然難免要尷尬了。車廂瀰漫著一股不透氣的酸臭味道,令安娜窒息。雖然外面冰天雪地,安娜還是要把車窗打開,把頭放在外面透氣。到了縣城,火車晚點五個小時。再轉小泵泵,這是一種載客拖拉機,後車廂兩側是長凳,中間的空地人摞人。雖然頂棚的帆布千瘡百孔,車廂後頭也敞著門,車裡居然不冷。
挨到小集鎮,安娜跳下泵泵車,看見王貴沖兩個推著自行車的鼻頭凍得通紅的男人徑直迎去,跟安娜介紹:」這是我的兄弟。大弟弟,二弟弟。」
安娜坐在王貴的車後坐上,屁股顛得生疼,看王貴拄著車把扭來扭去在鄉間小路上逶迤前行。四周是漆黑的夜空,連顆星星都沒有,放眼望去,不見一點鬼火。安娜心裡很害怕,雖然兩個弟弟在前面帶路,她還是怕王貴瞄不准田壟,一不小心掉進田裡去。車是越換越小,人影也日漸稀少。
安娜聽王貴喊一聲」到了」,便從二八加重車上蹦下來。車停在橫一向縱一向兩排茅糙房的前面,正對門的屋子裡亮著油燈,炕上黑壓壓一窩孩子。安娜心裡很難受,當下就意識到這是個填不滿的錢坑。
進門的時候一家人都坐等他們吃飯,昏暗的煤油燈下,髒兮兮的孩子們已經趴著睡著了。王貴的父母一見王貴帶著安娜回來,趕緊打醒一窩孩子,婆婆一個一個介紹,這是老五,這是老六,公公則抽著自製的土煙蹲在炕頭間一聲不吭。當時最小的老八還沒炕沿高。
飯還是精心準備的,據婆婆說特地去集上割了塊肉。但安娜根本沒發現肉的蹤影,只看見白菜幫子和一坨一坨擰成疙瘩的粉絲,花椒倒是放了不少,還有一把干辣椒。弟弟妹妹們吃得很香,王貴也是一樣投入,三下兩下就扒了一大碗進肚。滿屋子沒有說話的聲音,卻像進了豬圈一樣光聽見吸粉絲的呼嚕聲。安娜拿起筷子,一根短,一根長。她掏出口袋裡的手絹擦了擦,然後嘗了一口,又澀又辣又咸,難以下咽。雖然安娜餓了一整天沒有吃飯,還是決定就這樣餓著。她在王貴起身準備再盛一碗的時候,趕緊把自己碗裡的倒給王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