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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55:51 作者: 六六
燃眉之急解了,小芳還是發愁。一個月工資給扣下一多半,吃什麼呀?王貴不忍心看小芳每天在辦公室啃白饅頭,就勻出手頭職大一個好帶的班給她帶,算是貼補點葷菜。這是校外的外快,雖然路遠點兒,但課時費高。惟一的不方便就是課安排在晚上,小芳沒法回去。好人都做成這樣了,索性做到底。王貴又大包大攬,說反正咱倆在一塊兒上課,我回去的時候騎車載你吧!
幾次幫助,又不求回報,小芳心裡就有了依賴。她在這大學裡惟一的親人,她感覺,就是王貴了。天地良心,王貴這時候所下的一切套子都是無心的,純粹是大公無私。
另一件私事讓小芳對王貴產生了特別的好感。某天下課鈴一響,小芳從前面的教室出來。王貴從後面的教室出來,一抬頭,趕緊追上去緊貼著小芳走,一路護送到教研室小芳的位置上。小芳一轉身看見王貴貼著自己,問王貴:」王老師,您有什麼事?」王貴笑笑說沒事。然後調頭跟邊上的李大姐講了一句什麼就出去了。李大姐關切地走到小芳邊上,提醒她:」你例假來了吧?搞到褲子上了,我走你後面陪你上廁所。」小芳滿臉通紅,卻特別感激王貴處理問題的周到,又很有男人的風範,並不讓這種關懷流於婆婆媽媽,不顯山不顯水。
新學期一開始,小芳便喜得不得了。職大的課有收入了,她至少不必擔心生計;更叫她滿意的是,每周二、五的晚上,有那麼四十五分鐘的時間,王貴是徹徹底底屬於她的啊!王貴滿腦子賺錢養家,哪有心思干那營生?但你不想,架不住人家不想啊!起先,小芳出於感激,總在王貴上課前替他泡好茶。後來,發現王貴每周三去資料室找資料辛苦,就主動問清王貴要哪些書,她先去了,替王貴一併帶回來。最後,為了替王貴省時間,乾脆問清楚王貴要哪些相關內容,她一頁頁查看,把有關部分用鉛筆做下記號、插個書籤直接交給王貴。這的確幫了王貴的大忙,替王貴略去無用信息,省了王貴寶貴的時間。王貴覺得在教學上比以前輕鬆多了。只是小芳累點兒,而且不止一點兒。以前王貴每天備課到半夜兩點,現在王貴倒是提前上床了,改成小芳孤燈寒窗苦。小芳因心下存了暖意,自是一點不覺,反而為王貴的奔波暗自心疼,恨不能替王貴上課去呢。這長久的替太子讀書,原本是想為王貴減輕點負擔的,不成想無心插柳柳成蔭,日後系裡選拔年輕教師去英國留學的時候,竟因她的日積月累拔個頭籌,因情得福了。
每周二的晚上下了課是十點。王貴從教室里出來就在職大的籃球場上開了自行車等小芳。倆人有說有笑地往家奔。職大離省大總有十好幾里路,橫穿的部分都是省城的郊外,荒涼的很。路不平不說,燈火還稀寥,一路騎回去很是費勁。若后座上再帶個人什麼的,沒一把力氣是不行的。小芳非常乖巧,王貴騎車她也不閒著,不時跳上跳下,逢上坡就下車在後頭推,跟著王貴的自行車跑。王貴開始不好意思,說乾脆下來一起走吧!小芳不讓,說趕緊回去,不然嫂子著急。
一路上四十五分鐘,兩人就有一句沒一句地嘮著閒話。起先是純工作問題。小芳若哪個難點啃不下來,或是讀了什麼有意思的文章,就講給王貴聽。王貴幫著出出主意,提供點評論。王貴的語法功底紮實,但發音不是特別標準。從前上大學的時候,系裡上海來的教授就跟王貴老婆安娜一樣很是瞧不起鄉下人,曾當著全班的面兒批評王貴」倫敦口音里略透一點河南梆子的腔調。鼻音太重。」王貴有好一陣子都抬不起頭。不過當時還真沒什麼學生計較,因為大家幾乎都是從鄉下爬出來的,也都是苦出身。以前那些個城市小姐、什麼的傢伙們,發音能透著上海大舌頭洋腔的一夥兒,當時都正跟王貴他們命運掉個頭,在鄉下學豫劇、二人轉或秦腔冒充鼻音呢!反正班上的學生都有點兒南腔北調,大家誰也別笑話誰。小芳和王貴基本上是一個地界上出來的,連說的英國話里,都透著鄉音,讓王貴感到甚是親切。王貴本不知道小芳的籍貫,但他從小芳的英文裡找到與自己的共同點,斷定小芳的家應該離他家不遠。一問,果然,相差不到百里地,一聊起來還能扯到大家都曾去過的一個附近的小城鎮。這下,兩人的關係突然拉近了,以前是同事小芳,現在是小老鄉小芳。
第八章 王貴的第二春(3)
聊完工作,多餘的時間就開始聊人際關係。小芳初到此地,很多人頭不熟,也不曉得該跟誰近跟誰遠。小芳想走個捷徑,透過領導王貴早早熟悉同事。她不想自己一來就站錯立場,常跟老鄉哥哥王貴討主意。小芳發現王貴雖然很健談,但出言謹慎。你很少能從他口裡套到他對某領導、某同事的真實想法,他永遠說,某主任人很熱情,某書記工作很細緻,某老師教課嚴謹。即便到後來很熟了,小芳從王貴口裡都問不出個別人的」不」字。小芳覺得,王貴這男人踏實嘴緊,不是那種大嘴巴,不像有些上海男人,整天東家長西家短,自己不怎麼
樣還喜歡對旁人品頭論足。王貴的圓滑里透著一股誠摯和謙和,讓小芳覺得,這男人真可靠。一次,小芳問王貴系裡最熱門的話題,副書記和一個女教師在辦公室親熱給人撞到,系裡滿是風風雨雨的。王貴只說了句,人在這世上,誰不犯點兒錯誤啊!旁人看不清楚的就不要瞎攪和了。搞好工作是最主要的,其他的跟我們無關,不都是混口飯嗎?不談了,不談了。
小芳心咯噔地動了一下:對呀,人,誰不犯點兒錯誤啊,與別人又有什麼妨礙?她似乎是從這簡單一句話里得到了王貴的默許。原本暗暗喜歡,還帶點兒自責的心竟突然敞亮起來,繼續在自己的錯誤道路上樂滋滋地滑行。
美這東西,屬於抽象概念,沒有惟一標準。比方說,王貴在安娜眼裡的五大三粗,在小芳眼裡就是偉岸;在安娜眼裡的語言貧乏,在小芳眼裡就是深沉。王貴還有個毛頭小伙不能相比的優點,就是成熟穩重。
」王老師,我發現你很幽默。」小芳由衷讚嘆。在某天回家的路上,王貴無意中說起當年他在地方中學和同學一起看守菜地,因為實在餓得受不了,幾個人就監守自盜,偷吃蘿蔔的故事。他說:」第二天老師來查,我們三個排隊進辦公室。'是你偷的吧?'老師問我前面的一個。'不是。''那是你偷的吧?'老師指著我。'不是。''那既不是他又不是他,肯定就是你啦咯!'老師馬上就判斷出來,然後送到學校去批判。」王貴把當時老師說話的樣子表演得活靈活現,還故意學著老師的侉話,叫小芳忍俊不禁。」王老師你很幽默。」小芳再次肯定王貴。王貴哈哈一笑,心裡卻有莫名的感動。他從沒聽安娜這樣誇過他,從沒看見過那種傾心的目光。安娜即便是表揚,即便是語氣中帶著嬌嗔的時候,也不忘跟著貶兩句。他曾跟安娜講過這個笑話,也跟我和二多子講過。安娜第一次聽的時候禮貌敷衍,因為安娜覺得這種土得掉渣的故事充其量只能算滑稽,絕對不是幽默,實在沒什麼好笑的。王貴講的多了,安娜就煩了,忍不住沖王貴喊:」就那麼點鄉下故事,老講!土包子一個。」然後在王貴腦門上戳一下。王貴正在興頭上,立時就沒了聲音,而且覺得有點受傷。後來就很少講他小時候的生活,他的往昔在結婚沒多久後就湮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