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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38:28 作者: 六十四骨
    他笑,點點頭,「嗯,我猜到了。」

    你瞧今晚的月色,多美。

    我看眼前的卿卿,最美。

    訾靜言葬禮那天,來的人很多。人頭烏烏泱泱,出乎雙兗意料的多,很多都是訾靜言有意無意幫助過的人,哀悼會上甚至還有從甘肅山區趕來的農民夫婦,拖了大袋的土特產上火車,要交到她手裡以示感謝,謝他當年背書進山,還給了資助,讓他們的兒子順利上了大學,如今生活優渥。

    雙兗不敢受這份沉重心意,想推拒,怎料對方熱情,她怎麼都推拒不掉,最後在收下時突然崩潰大哭,失了哀悼會主辦人的所有儀態。

    自訾靜言離去後,她從未掉過一滴眼淚,家裡人知道她是哀慟過度,反而扯出了一張從容自如的皮來,想認認真真料理好他的後事,這會兒遠遠瞧見,也就撥開人群,告了罪,把人給勸下去了。

    人下葬後,她哭得太多,傷了眼睛,手機也用上了和訾靜言當初一樣大的字體,總是邊打字,邊掉眼淚。

    家裡人看她長期這樣下去不行,想讓她去做個近視手術,她卻不肯,執意要戴眼鏡,和訾靜言走之前一樣。

    幾年後,雙兗傷情過度,在國內待不住,時時處處、連街上叫賣豆腐腦的聲音都是回憶,遂前前後後走了許多程序,辭了在科研所的工作,移居去了瑞士。

    家裡的安排也早和訾靜言商定了,一雙兒女里兒子是隨父姓,繼承訾靜言那一份資產;女兒隨母姓,繼承雙兗那一份。雙兗身上有訾老爺子夫婦和訾裕然兩代人的家底,其實女兒最後得到的相對兒子要多上一些,但兒子自小就得到母親偏愛,今後父親又不在了,女兒總吃虧些,還要嬌養,所以這樣的分配也得到了兄妹倆的默認,沒提出任何異議。

    父母一路走來坎坷不易,為人子女的可盡心便盡心,可盡力便盡力。父親不在了,總要叫母親安安穩穩的才好。

    一晃幾十年過去,雙兗已至鮐背之年,子女也已漸入暮年。

    壁爐旁一坐,不多時便暖和得直想打盹兒,腦海里正昏昏沉沉著,耳邊突然傳來孩子們翻動書頁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聶魯達的詩。」大些的女孩說。

    「怎麼署名叫Oreo啊,好奇怪的名字……」年幼的弟弟妹妹們不解。

    雙兗聽著,逐漸意識清晰起來,雙手撐著軟座椅的扶手,慢悠悠地站了起來,往孩子們那邊去了,看見他們正在看訾靜言以前的英文手稿,是他以前上研究生課程時譯的聶魯達的《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英文版本,英文署名,手寫的字體還是她熟悉的那一手優美花體英文。

    她看著英文稿,用熟悉的母語在心底念了一遍,笑著解了孩子們的疑惑,「Oreo是以前一種餅乾的名字。」

    一個小姑娘聽見是餅乾,立刻追問,「好吃嗎?」

    雙兗神情祥和地摸著她的頭,笑眯眯道,「好吃。當然好吃。」

    可最有趣也最讓人無奈的是,有的人明明不愛吃,還非要用這個作名字。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寫,譬如,『夜色零落,藍色的星光在遠方顫抖。'

    夜風在天空中迴旋吟唱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我愛過她,而且有時她也愛我

    多少個如今的晚上,我曾擁她入懷

    在無垠的天空下一遍又一遍的吻她

    她愛過我,有時我也愛她

    我怎麼能不愛上她那一雙沉靜的雙眼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我不再擁有她,因為我已失去她

    ……

    我不再愛她,這是確定的,但也許我還愛著她

    愛情太短,而忘卻太長

    因為多少個如今夜的晚上,我曾擁她入懷

    我的靈魂因為失去了她而失落

    這是她最後一次讓我承受傷痛

    而這些,是我最後一次為她寫下的詩句」

    一年後,雙兗的身體機能自然衰退,安詳離世,享年九十一歲。

    骨灰同訾靜言埋在一處,墓碑上應她要求,刻了一句英文詩:

    「Love is so short, forgetting is so long」

    愛情太短,而忘卻太長。

    倘若你真的長命百歲,我們本可一同安然離世。

    我用了四十六年,還是沒能忘記你。

    是要來找你。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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