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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38:28 作者: 六十四骨
「是我的錯,不生氣了,好不好?」他低聲哄著她,又彎腰來牽她的手。
雙兗這次沒再躲,抓住他的左手,他被她碰著的手指立刻不自覺地蜷縮了起來,是本能的自衛反應。
他動搖了,不知道是不是該任由她去,可一看見她那雙蘊著怒氣的紅眼眶,還是不由自主地做出了選擇。
他下了力氣,去控制自己的左手,手指開始一點點地艱難伸展開來,這個過程用了好幾秒,最後,是她的手攀上了他的。
雙兗手指懸空著,先時不敢碰,待看仔細了,才輕輕柔柔地把手覆上去,慢慢摩挲著上面的那個圖案,問他,「這又是怎麼弄的?」
他的手上,紋著一枚鏽色的鐵釘,黑色上附著斑駁的青色,從虎口穿透到手腕,拉出一塊筆直排在一起的線,鐵釘末尾釘著一顆小小的心臟,也釘在了雙兗心上。
訾靜言任她摸著,低聲答,「去年紋的。」
很奇妙,在她的手碰觸到他的一瞬間,他忽然就心安了下來,長久以來的焦躁和迷亂都變成了深海里的柔軟海藻,溫柔地漂浮在心底,不再升起。
雙兗把指尖全部貼上去,細細滑下去,忽然覺出手指下的皮膚凹凸不平,睜大眼道,「這是個……疤?」
「……嗯。」他給了肯定的答覆。
雙兗不會知道這一瞬間他做了多少心理建設。
他長久以來的掙扎和彷徨,苦痛和猶疑……都在她面前全部湮滅。或許從他讓她上車那一刻起,他就再也躲不開她了。
手上的刺青原本就是他在入學前才去紋的,怕萬一撞見她,被她看見了疤痕不好。可弄完了,才發現選的圖案不對,於是每每見了她,還是不自覺地要藏起來。
他凝神去看她的神情,幾乎是在他出聲的瞬間,她的眼睛裡就出現了痛色。他再一次意識到----面前的這個姑娘,是這世上最愛他的人。超越時間和血緣,沒有之一。
訾靜言忽地認輸似的一笑,徹底繳械投降。
他輕輕握住雙兗的手,帶她柔軟的指尖撫上自己的右眼,睫毛壓在她掌心裡顫動著。他睜開眼,讓她仔仔細細看清楚了,才低低開口道,「雙雙,這隻眼睛,看不見了。」
菸灰色的一片海,是蒙著大霧的此世彼端,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他人。
他的眼睛從視力下降到完全失明,其實經歷過一段時間。
在阮欣和肖鄴的訂婚宴上撞見雙兗時,他的右眼視物已經模糊不清了。只是他那時還沒能適應過來,看人看物甚至會有眩暈旋轉的感覺,但醫生早告訴了他,他最後很有可能會失明。
他遠遠看見雙兗時,她在他眼裡只是一個溫柔的影子。纖細的、高挑的,又是小小的、溫軟的,叫他分辨不清楚形狀。
他早看不清她的臉了。他對她只存著不可名狀的精神依戀。但他的身體還在不斷惡化中,他不想讓雙兗和這樣的一個人一起走下去。
太苦了。他怕苦了她。
所以後來他極盡所能地去避著她,希冀她早些把他淡忘,走上正軌,那一切才算是皆大歡喜。
左手也漸漸不能用力,手背上還盤踞著一個猙獰的疤痕,他開始感覺自己在變成一個廢人。
見不到雙兗的時候,他總想起她。在清晨,在夜晚,在做心理診斷的時候,在做復健訓練的時候……精神上的壓迫變成一張網,他在其中,走不出去。
他想她的時候,就抽菸。把自己從現實世界抽離。
她在咫尺卻不能見的時候,他就會把自己溺進煙海里,每每窒息,想著她,又再次活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對每一個人而言,他的生活就是他的宇宙;對社會而言,宏大之下亦是個體的歡欣和苦痛的匯聚。
----山東大學社會學系王昕
☆、第七十五章
訾靜言是在一七年的除夕,陷入了重度昏迷。
他被路過的鄰居送了急救,當時現場已經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伏擊他的人是當年把他逼進少管所的那個人。
那時候是一場混戰,越是懵懂不知事的少年人,下手就越是兇狠殘酷。訾靜言是在醒來以後才知道,當年這個人不知道挨了多少刀,腿上殘疾了,做了很多次矯正手術。當年訾家賠的那些錢如流水,幾場手術下來就沒了,這人的腿也沒全治好。他暴戾不知感恩,反倒是把時時憂慮擔心的父母逼瘋了一個,刺激著自殺了一個。他把這些全都歸咎於訾靜言,回了垠安,從學校開始打聽,最後跟到北京,在訾靜言住的小區附近找了一份快遞員的工作,瞄準了時機要他的命。
當年的事,訾靜言記得清楚,別人怎樣他不知道,但他下手總歸是留了餘地。是有人渾水摸魚傷了人,到頭來他卻被迫扛下了這份怨恨,是天意弄人。
後來他受傷的事立了案,那人也被判了刑,加上前科,是重刑。訾靜言獲知了結果後便沒再理會了,後續全交由了老劉去處理。
他在昏迷中短暫地醒來過幾次,通知了老劉瞞著家裡,又找了阮欣,交代她怎麼向雙兗解釋。阮欣聽得中途哭了好幾次,反倒要他一個病人安慰,一來一去花了不少時間。
和雙兗說分手的時候,他還坐在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說累了,是真的累了。他怕以他這樣的身體,再也支撐不起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