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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38:28 作者: 六十四骨
眼見著火化爐合上,火苗竄起,談笑媽媽頓時捂著臉失聲痛哭,被談笑爸爸攬進了懷裡。這個面帶官威的中年男人至始至終話都不多,只是眼神從沒離開過兒子身上,目送著他漸漸消失在火光中,像是在行注目禮一樣莊嚴冷峻。末了,身形一晃,險些沒站穩,在旁人的攙扶下才又一點點繃直了膝蓋,站在人群最前面,背影巍峨如山。
天光大亮時,又是一場迎來送往,眾人流水一般地來,流水一般地去,今天的這幾個小時,也只是他們生活中流水一般的一個小插曲,須臾便將散去,只有喪者的至親還佇留原地,無意離去。
雙兗讓李小阮先走,自己也留到了最後。
地方空下來以後,談笑媽媽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她,她走近,談笑媽媽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她勉強擠出一個淡淡的笑,跟雙兗打了個招呼,「是你啊,還沒走?」
她還記得這個昨天哭得最傷心的小姑娘,有一些印象。
「等一會兒再走。」雙兗說。
「我是不敢走。」談笑媽媽緩緩抽了口氣,低聲道,「我怕這一走……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雙兗凝視著她的側臉,感覺一夜之間這個母親仿佛又老了幾歲,黯淡無光的面頰上法令紋加深了幾分,每一道溝壑里都藏著哀傷。
「其實就算我走了,他人也不在了。」談笑媽媽自嘲似的又道,「我知道他不想回家了。」
「他……」雙兗開口,下意識地想勸慰她,但才說了一個字,卻又發現自己沒法說出什麼更多的話,只能突兀地消了聲。
談笑媽媽不以為意,大概是這幾天已經習慣了旁人的欲言又止,自顧自又道,「小談是我們的驕傲,這個家裡沒出過走不長遠的孩子……現在想想,一定是我們給他太大壓力了。」
「你是垠中的學生吧?以前沒見過你。」她善意地看了看雙兗。
雙兗緩緩點頭。
「小談的事,他不跟父母說,你們這些朋友應該知道一點吧?」
她說的談笑的事,自然只能是生病的事,雙兗幾乎是立刻就聽懂了她在說什麼。
她沉默了一瞬,頓了片刻才再次點頭,「知道。」
「他什麼都不說。」談笑媽媽嘆了口氣,「他就是這麼倔。他走了兩天,我才在辦公室抽屜里看見了他生病的診斷書……裡面還有一張是學校的安全承諾書,上面還有我的簽名。」
「他是怕我們找學校追究責任。他這樣的孩子,我的兒子……」她說到傷心處,淚又落了下來,看著雙兗道,「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雙兗被她眼神里那種巨大的悲傷和絕望看得心中一慟,情不自禁上前一步,輕輕地抱住了她。
這個傷心欲絕的母親伏在雙兗的肩頭,被連日的哀慟抽去了所有氣力,在她耳邊用微若蚊蚋的聲音喃喃道,「他什麼都不跟我們說,我們可是他爸媽啊……他要是早點告訴我就好了,早點讓我知道,就好了……那他可能就不會走得這麼早了……」
雙兗聽到這裡,如遭雷擊,本還攬在她身後的手突然一松,僵硬著滑落垂下,面色慘白。
談笑媽媽無心的話卻像是禁語魔咒一般,聲音放大了千萬倍,不斷衝擊著她的神經。
「哪怕是早一天知道,我也不會讓他就這麼走了。」
早上一刻,便能多留他一時。
晚上,雙兗遊蕩在街上,路過垠中門口時,街邊的奶茶店正在做活動,長相甜美可人的店員姐姐在外面貼海報,夏日大減價……
她看了一眼,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隨意應和著老闆的話,點了一杯綠茶。她開始站在牆邊一張張地看牆上貼滿了的便利貼。
大多是學生寫的:
「不進年級前一百不改名!」
「老曾這個地中海就知道布置作業,祝他早日禿頂!」
「我姓李,喜歡一個姓江的男生……江直樹哈哈!!」
「陳聞迪,高二四班有人喜歡你!」
……
有很多表白,很多抱怨老師、學校和考試的話,大部分字體都顯得稚嫩而張揚,一眼望去,即便稍有潦草也浮著少年意氣,沒有成年人筆下的那種自如和蕭索。
雙兗細細看著,一行瀟灑飄逸的行書突然映入眼帘:
「唯有死者永遠十七歲。----村上春樹」
一行名句摘抄,藏在留言牆頂端的角落,藍色墨水已經褪了一層,邊角都被其他紙張遮住了。乍看上去,分辨不清寫字的人應該是多大年齡。如果不是認識這個字跡,雙兗大概會把這當成一條裝格調或是無病呻吟的普通留言,但她認識。
這是談笑的筆跡。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已經開始游離在人世之外了?
他曾經,也是和這個世界有聯繫的。
雙兗想起他每一個或真或假的笑,想起自己一次次的拒絕,想起了他靠在圖書館窗邊向自己揮手的樣子……
如果沒有向父母隱瞞自己的病情,談笑是不是就不會死得這麼突然?
如果自己早點告訴他的親人,事情是不是就不是現在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