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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38:28 作者: 六十四骨
她似乎還帶著在學校里的威嚴,略帶壓力的目光環視了房間內一周才清咳了一聲開口,「今天這裡,應該南中和垠中的孩子都有吧?來了就別客氣,都動筷子吧,別客氣。」
雙兗凝視著她的面容,看見她的眼睛裡已經浮起了血絲,形容枯槁,面上卻還十分從容。
雙兗跟著眾人端起碗筷,在那個女人看過來時便隨便夾點東西塞到嘴裡,她移開目光時大家又紛紛停住動作,都垂著頭,食難下咽。
他們都還是未經世事的半大少年,幾乎沒有人經歷過這種場面,傷心與壓抑之下,更多的是震驚與手足無措。
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麼,又該做些什麼,於是便都侷促難安地沉默著。
中年女人見狀出聲了,「你們都不吃啊?吃了東西過來的嗎?」
有南中的學生回答她,「不是,王老師,是還沒開始吃呢。」說話的這個女生說著就把筷子隨便伸到了一個盤子裡,夾起一塊子菜就送進嘴裡,嚼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其餘人也有樣學樣,一邊吃著一邊說:
「很好吃,謝謝阿姨。」
「謝謝老師。」
「和我們一起吃點東西吧,阿姨。」
她搖搖頭,「不用了,你們吃吧,我吃不下。」
有人給她搬過去一把椅子,「王老師你也坐吧,別站著了。」
「好,謝謝你。」中年女人抬手摸了摸鬢髮,得體地落坐,看著四周一張張曾經見過沒見過的、和兒子一樣年輕稚嫩的臉,忽然就紅了整個眼眶,像是自己也沒有預料到似的,愣了愣,一笑,開始抹眼淚。
有人給她遞紙巾,拍了拍她的背,她握了握那個學生的手,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他走得突然,沒給我們這當爸媽的打一聲招呼,這幾天我以為我的眼睛都哭幹了,沒想到看到你們來還是……」
她說到這裡,有些哽咽,旁的人急忙上前安慰她,也有人跟著紅了眼睛。
雙兗捏著筷子的手抖了抖,心也跟著抖了抖,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個痛失愛子的女人,認真聽著她說話。
「小談從小什麼都做得好,什麼都會和我們商量……上星期才說了考完試要在外面過生日,我也沒想到,他這一去就不回來了,不回來了……」
「他過得不開心,從小學時候就開始了,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是我們不該逼他填志願,不讓他去學攝影……」平時總是聲色俱厲的女人此時哭得泣不成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撫著額頭道,「其實他走了也是好事,他走了,就解脫了,不用再過得這麼不開心了……」
雙兗聽著,埋下頭,一個不小心把一隻筷子掉在了地上,她彎腰去撿,卻怎麼摸也摸不到。
那頭談笑媽媽還在繼續說著話,「他現在肯定輕鬆了,但我不輕鬆啊……」她嗓子撕扯著,因為哭得太多輕易就繃得仿佛聲聲泣血,「我只有他一個,他爸爸也只有他一個,他是我的半條命啊……我怎麼捨得?」
怎麼捨得,怎麼捨得?
十多年的養育,一朝斷送。
談笑這麼狠心,特意選在自己生日出門,然後別出心裁地選擇了在那天借酒醉從高樓上墜下。
十七歲,生日忌日同一日,可否看作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欠你們的還不了,你們欠我的也不必還。
雙兗比別人知道得更多一點,從始至終總忍不住用更苛刻冷酷的眼光來看待面前這個追悔莫及的母親,此時卻也是防線盡潰,像被一把血淋淋的刀猛地捅進了心口裡,窩心的疼。
世上有千千萬萬種人,千千萬萬種母親,面對孩子的傷痛和離去,就真的能無動於衷嗎?
從身上割下的肉,怎麼能說沒就沒,可總有人比你想的更狠心。
雙兗到底還是沒能把那根筷子撿起來。
她先是彎著腰,慢慢就蹲到了地上,視線漸漸模糊了,手臂上、膝蓋上洇了一團團熱淚,後背弓著,心裡著急很想站起來,卻尋不到一點力氣……
到最後她都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出的飯店了,只記得這一天散場時,她是除了談笑媽媽以外哭得最厲害的一個人,像個淚人似的,腫著眼睛悶著頭回了家,頭疼了一整個下午。
次日上午,天還沒亮雙兗就和李小阮穿戴整齊出了門。
夏日裡天氣炎熱,談笑的遺體存放不了太久,定在了周六早上火化。
兩個人匆匆趕往殯儀館,眾人陸陸續續到齊,除了昨天的一幫學生,還有談笑家裡的一乾親戚朋友。一眼望去,滿目的黑白兩色,肅穆的氣氛和四周經年的腐朽氣味摻雜在一起,憋得人心上像是壓了千斤重的東西,皺縮著幾近喘不過氣來。
談笑被人抬進火化爐的時候,談笑媽媽忽然發了瘋似的撲上去,趴在兒子身邊不讓他走,哭喊著不鬆手,盤好的頭髮全都散了,沾著風裡的灰籠在面上,全然沒了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嚴厲模樣。
談笑爸爸和幾個親戚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她拉開,讓火化的時間又往後推了十幾分鐘。
也不知道一個幾天水米不進的女人哪來那麼大的力氣,幾個成年男人都掰不開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