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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38:28 作者: 六十四骨
    風過無痕,不言不語,這才是他的作風。

    訾靜言靜靜地打量了一會兒展櫃裡熟悉的舊物,低頭和雙兗說起了從前,「在你曾祖父那一代,日本人打到了瀅城,也想要這把劍。」

    雙兗驚訝道,「爺爺和你說的?」她從來沒聽爺爺提起過這個。

    「雙老沒告訴你,是因為那時候你還太小了。」訾靜言的聲音沉了一些,「雙老說……你的曾祖父為了護住青銅古劍,曾經膝行到日本人面前磕了上百個響頭,到了最後頭破血流,抬回家的時候半條命都丟了。」

    他說這些話時的表情,和在菸袋斜街提到鴉片入侵那時如出一轍,冷靜客觀之下,仍有一些後來觀史的無力與痛惜。

    雙兗忽然失了言語。

    在那個時局動盪的年代,先輩的讀書人到底是要有著怎樣的熱血和信仰,才能拋卻氣節與風骨,為了祖國屈膝受辱……

    她想像不出來。

    「很難想像出那個場景吧。」訾靜言比她要平靜得多,緩聲道,「張載說過一句很有名的話。」

    她望著他,聽他用毫無波瀾的聲音念著大氣磅礴的句子:

    「我輩讀書之人,只求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生平全此四事,雖死無憾。」

    生平全此四事,雖死無憾。

    ……

    雙兗心神震動,不禁喃喃出聲,「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不是。」出乎意料地,訾靜言給出了否定的回答。

    雙兗一怔,就聽他又道,「我只是個普通人,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沒那麼偉大。」

    雙兗看著他,認真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對她來說,他不可能是什麼普通人。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這輩子都沒人能取代。

    訾靜言讀懂了她的意思,霎時間目光變得有點複雜難明,略微有些出神。

    面前這件最終歸還給了國家的青銅器,曾讓他在瀅城的鄉下等了一年又一年,在十五六歲的年紀里,拉起褲腿熬過暑熱,費了錢財和精力,然後帶走了一個八歲大的小小姑娘。

    多年以後,他們並肩而立,一同在博物館裡又看見了它。

    有著三千多年歷史的古物歷經風霜,也見證了他們的成長。

    從他的十五歲,到她的十五歲。

    一晃就是這麼多年。

    他收回神思,最後看了一眼古劍,對楚臣道,「繼續說說前面的。」

    他們在青銅館耗了太多時間,到了中午也沒看完幾個展館,訾靜言詢問雙兗要不要出去吃飯,她很猶豫。

    出去了就不好再進來了,她還有些意猶未盡。考慮到她難得來一次北京,訾靜言在博物館的零售店給她買了一包奧利奧啃著,墊墊肚子,等下午閉館了以後再帶她去吃晚飯。

    國博的志願者講解有固定的時間表,中午之後楚臣就不能再跟著他們了,他滿臉歉意地跟訾靜言告辭,離開的時候,被訾靜言塞了一雙手套。

    雙兗認出來,那就是他前幾天戴的那雙黑色羊絨手套。

    楚臣不願意收,漲紅著臉連連推辭,「上學的錢都還沒還清……這個我不能要……」

    「沒說讓你現在還。」訾靜言直接放了手,楚臣怕手套掉到地上,只好手忙腳亂地接在了手裡。

    他還想說些什麼,訾靜言截斷了他的話,「地攤上買的,又是二手,不值錢。換你買的水和飲料剛好。」

    他話說到了這份上,楚臣也沒辦法再拒絕了,再三道謝後對他真摯鄭重地說了一句「扎西德勒」,匆匆離去。

    沒了講解員,他們倒回去買了語音導覽器,慢悠悠地轉戰下一個展廳。

    雙兗的奧利奧還沒吃完,她看了一下包裝袋上的字,問訾靜言,「你喜歡吃巧克力嗎?」

    他答,「還好,偶爾會吃。」

    她拿出一塊餅乾遞到他嘴邊,解釋道,「巧克力味的。」

    訾靜言看著她近在咫尺的手,指甲修得很短,乾乾淨淨。他遲疑了兩秒,還是張口把餅乾咬進了嘴裡。

    雙兗很滿意,喜滋滋地也吃了一塊餅乾,嚼碎咽下之後問他,「真是地攤上買的嗎?手套。」

    她很好奇什麼高級的地攤會賣那種手套,毛面羚羊皮,還有銀色的暗紋刺繡。

    訾靜言笑,「是在佛羅倫斯老街的定製店裡做的。」

    「你騙他。」雙兗也笑。她知道他一定是為了讓楚臣收下,才故意那麼說的。

    「嗯。」訾靜言承認得很坦然,「他家住在西藏的雪山邊上,能考上大學很不容易,等到長途跋涉到了北京,已經花光了從家裡帶來的錢,才剛到學校……」他停下來,頓了頓又道,「就辦了休學。」

    楚臣的本意是想直接退學不去讀了,但他家裡還有父母、兩個老人和一幫兄弟姐妹,在藏區的日子過得很苦。他不打算上大學了,但又怕家裡人失望,只好暫時把退學改成了休學。第二年訾靜言給他出了學費,因為知道這個藏族漢子不願意接受施捨,於是只好說是借給他的。

    雙兗沉默了片刻,楚臣的這種情況她再了解不過,「我在網上……看過一篇文章,那個作者說寒門以後很難再出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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