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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38:28 作者: 六十四骨
據說她原本已經打算啟程回家了,只是突然接到通知,說地下有了新發現,於是她義無反顧地返回了遺址現場,然後義無反顧地把生命獻給了她至高無上的考古事業。她被人從地下挖出來的時候,懷裡還護著一盞長信宮燈。
不知道這樣的結局對她而言是幸還是不幸,但對於訾靜言而言,毫無疑問,這是一場災難。
他很憤怒,對考古相關一切的厭惡達到了頂峰。在年幼的他看來,林易青為了冷冰冰的死人東西,拋棄了那些還活著的人。
林易青的葬禮、祭日,訾靜言全都視而不見,沒給她上過一炷香,也沒給她磕過一個頭。
他學習,他跳級,他參加奧數比賽,就是為了能讓她多看他一眼,但始終沒能達成願望。
林易青不會再回來了,他也就找不到做這些事的動力了。老師、學校、書本、同學……他通通都不想見,漸漸地他就染上了菸癮,逃課打架也變成了常事。
初三的時候,他在學校外面被人堵住了,對方有刀,他也有刀,無非是比誰比誰更狠而已。他無所顧忌,自然贏了,警察來的時候他也沒躲,丟下刀就跟著走了。
在少管所里不吃不喝待了幾天,訾老爺子來了,把他領了出去。
聽說對方被救回來了,家境也不太好,這場風波最終是用錢解決的。對方家長起初還想告訾靜言,訾裕然說,再加五十萬,於是皆大歡喜。
他們談判的時候,訾靜言也在現場,被對方家長指著鼻子罵,他沒什麼感覺,倒是見他們為了錢選擇息事寧人那時,他驀地覺得有些好笑。
他們可以為了錢忽略孩子,林易青也可以為了工作忽略孩子,生而不養,又是何必。
他的想法開始產生變化,是在林易青的追悼會上。
工作單位時隔幾年姍姍來遲的集體追悼,黑白照片一字排開,全是因公犧牲的學者,大多數戴著眼鏡,看上去清正儒雅,表情或嚴肅或柔和,眼神堅定。
投影儀放著他們的緬懷事跡,一位老教授站在台上,說話帶著口音,緩慢艱澀地念著悼詞和斯人事跡。沒過多久,細雨落了下來,仿佛是來送別離人的。
旁邊座上有人哽咽道,「爸那時候還不到三十吧。」
年邁的母親笑容里滿是懷念,「和他結了婚就知道註定會聚少離多,能留他這幾年,已經很滿足啦。」
人過中年的女兒哭著哭著,也笑了起來。
訾靜言轉頭去看訾裕然的神情,發現他竟然也是笑著的。
老教授說到林易青的工作成就時,足足念了好幾分鐘都沒念完,平板無波的音調,卻讓訾靜言心底陡生波瀾。
整場追悼會氣氛都很沉重,從頭到尾一直有人在哭,訾靜言坐在他們中間,像個突兀的異類,就連介紹林易青的時候他也還是面無表情,一語不發。
國歌響起的時候,訾靜言帶頭鼓起了掌。眾人身著黑白,有人撐著傘,有人沒有,訾靜言踩著雨水從他們中間穿過。
他走到了林易青的相框前,仔細看她的眉眼,不知道是因為細雨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平生第一次從她嚴厲的目光中看出了柔情,他怔住了。
回頭一望,人群里訾裕然點起了一根煙,往這邊一看,兒子站在妻子的相片前,神態惶然。
他把煙掐了,然後就見訾靜言的嘴唇動了,說了些什麼,隔太遠了,他也聽不到,但是他猜得到。
訾靜言在雨中跪下,給林易青磕了三個頭。眾人側目中,他額頭與地面接觸的地方有血流出來,順著雨水往別的地方刷了過去。
訾裕然找了把傘,撐在他頭頂,再把林易青的照片也一起攏進來,恍惚就像是一家三口再聚首了。
訾裕然笑了笑,想起了剛才訾靜言說的話。
他說,「爸,對不起。」
……
自從知道了訾靜言也在災區,雙兗就加倍地開始關注起了抗震救災的最新進展。
每次電視上放到災區的畫面,尤其是採訪志願者時,她都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視屏幕看,但是災區那麼大,她一次都沒有在鏡頭裡見過訾靜言,反倒是時不時有餘震消息播出,嚇得她心驚膽戰。
訾靜言那邊很忙,每天只能由一起去的別人來跟家裡報平安。
在這種情況下,雙兗一直沒能和他說上話,直到她在電視裡見到了突如其來的餘震。
畫面里的女記者正說著話,突然身體就開始搖晃了,有什麼東西砸到了她身上,她尖叫了一聲,隨後鏡頭也開始搖晃,一陣天翻地覆,鏡頭變得一片漆黑。
導播室內的主持人面色凝重地站了起來,「是地震的餘震!」
彼時雙兗正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看見畫面突然不穩定了便緊繃著神經,探著腦袋緊盯著看,主持人一句「餘震」把她驚得直接從沙發上滾了下去。
餘震的威力,和地震也差不遠啊!她第一次看見這場面,顧不得身上被摔出的疼就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跑去找凌霂雲了。
凌霂雲聽到了她撞到地上的聲音,正走過來查看,見她眼裡簌簌掉著眼淚跑了過來,停下腳步把她抱到了懷裡才柔聲道,「雙雙,怎麼了?」
「地,地震……」雙兗又急又怕,眼淚一滴滴地往眼眶外滾,一時連話都說不清楚,「餘震……言,言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