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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33:09 作者: 博妹
    那天連風也是溫柔的,她坐在老菩提樹底下,風從此地掠過,便吹下幾朵菩提樹的花。隨著風,有二三飄落在熟宣上。

    她一筆一划寫得沉穩,一個字的停頓轉折,就在她纖細手腕的輕轉動間。

    也是這風,吹起另一頁熟宣,吹至程景行跟前。後來的她就像這頁熟宣,始終被他捏在指尖。也像她寫錯的那一筆,歪曲而斗折,是她這一生的蜿蜒崎嶇。

    世人皆道八相成佛度眾生,為佛果。

    菩提樹的另一個寓意卻鮮為人知。

    謂,白頭偕老。

    又是菩提樹下的石桌,兩人相對而坐。她寫到,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

    彼時白恬的字里還帶著稜角鋒芒,像她還有著所欲與所惡。程景行看她寫得極慢,好奇她的耐心。他的字像他這個人一般,飛揚跋扈,能一筆寫完的字定不分成兩筆。

    他的指尖摩挲在石桌上,石桌的質感很好,只是一月末的春寒料峭,讓他的指尖沾上一層涼意。

    程景行問她怎麼不隨奶奶和小舅舅一道進去上香,她笑笑,翻過一頁經書。

    「我沒有什麼想求的。」

    又反問程景行信不信佛,他搖搖頭,「事在人為。」說著,也低頭笑笑,「我在你啊。」

    她注視著他,眼底是清晰的他的模樣。低頭看未謄抄完的一篇經文,筆還提在手中,她落筆,之前的平靜不復存在。

    他好久好久沒有這麼和她說話了,眉眼間沒有疲憊,只有著粲然笑意,恣意張揚。

    周身被他的銀色山泉的味道所包裹,冰雪初融的幽遠溫柔,讓人不論是聞到多少次都覺得驚艷。

    像他。

    紙上墨未乾,她把手中的筆放在筆擱上,倏地起身,「你就在這等等我。」她沒有說她要去哪兒,只是大步跑遠了。

    白恬第一次真實地踏進大殿裡,梵音渺渺,她在側邊尋一蒲墊跪下。

    我佛慈悲,白恬在此一拜。

    我這十八載的人生里,沒有求過什麼願。第一個願,就求給程景行。

    我願他不論何時仍是翩翩少年,歲歲盛放。

    第二個願求給自己。

    我願他年年歲歲看我著紅裝,我陪著他久一點,再久一點。

    她跑回老菩提樹底下,程景行還坐在那等著。風吹得他衣袂翻飛,驀地有點仙風道骨的意味。

    他執筆在紙上寫著什麼,隔得遠了些,一個字也看不清。

    她走近想看他在寫什麼,他眼疾手快快,把紙一揉。「我想看看你寫了什麼。」

    程景行一臉諱莫如深,把手揣進衣兜里。白恬撲過去抱他的腰,程景行趕忙接住她,她趁機一抽把他口袋中的紙團抽出來。

    她打開那團紙,入目是他龍飛鳳舞的字跡。

    有得,必定有失。

    她問他為什麼寫這個,程景行搖搖頭,「忽然非主流上身,就寫了。」

    她只是拿著紙條多看了兩眼,沒太在意。未曾想過後邊的風浪。

    三月新雨濯,月從柳梢末升起又落下。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目已闔,時間會染白人的鬢角和髮絲,卻從不回答什麼是生死。

    她自這夜裡,與白恬陰陽兩相隔。

    未道離別,轉瞬生死別。

    第25章 3月10日

    「2014年3月10日

    日子平靜地過去一個多月,風浪終究還是不放過我。」

    無波瀾的時間總是跑得飛快, 白恬還沉浸在日夜能見到程景行的美好中, 假期就已經匆匆溜走了。程景行收拾行李回自己家住, 雖是換了個住處,與之前沒有多大的變化, 他仍會在早晨到白家蹭個早飯, 再領著白恬一道去學校。

    高三要比其他年段早幾天開學, 程景行的假期綜合徵在開學半個月後仍未消除,早晨的睏倦不是一兩個哈欠就能解決的。

    三月的清晨還是凍得慌, 白茫茫的霧一層一層地在眼前鋪開, 裡頭夾著濕氣。露在外邊的皮膚感受到低溫,寒浸浸的。

    程景行從樓道里出來的時候, 天這才蒙蒙亮, 雲層裡頭透出來幾處光斑。這個呵氣成霜的天氣, 不要說見到飛鳥, 連雞打鳴兒都很少聽著了。

    白恬的電話在這時打來, 他驚奇地「喲」一聲,小姑娘能在這個時辰自己醒來, 可是個稀罕事兒。不太暖和的時候, 都是他先打開放在床邊的小太陽,再從一層又一層的被子下邊把她撈出來, 她這才揉一揉眼睛醒來。

    最開始的時候, 她還是每天自己掙扎著起床的, 後邊是景行實在看不過她困的模樣, 知道小姑娘和熊瞎子一個德行,到了天寒地凍的時候就要能冬眠,這就交代她能多睡幾分鐘就多睡幾分鐘。

    他把電話接起來,剛想著要調侃一句「小姑娘今天不貪睡了?」,先他一步的是聽筒里傳來的小姑娘的啜泣聲。

    他斂了笑,跨大步往巷子外邊走,沉聲問她發生了什麼。小姑娘喜歡撒嬌,但她不愛哭,能讓她大清早這麼哭著打電話過來,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她深深吸氣,稍微穩住了情緒,哭腔卻是怎麼也掩不住:「程景行,你來看看奶奶最後一眼,好不好?」

    程景行腳下一頓,而後加快速度向外跑去,「白恬,不要哭,我還抱不到你。」

    夜裡無聲,白恬這一晚卻是輾轉反側,睡得不踏實。她許久不做夢了,這晚夢裡邊的畫面是灰沉沉的,她就站在自家門前,看著颶風把周圍的大樹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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