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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31:54 作者: 桔子樹
在亞魚眼中的眾人,大都冷漠著千人一面的臉,僵硬的與他擦肩而過,就像彼此身處在不同的空間。他常常會有這樣的錯覺,仿佛自己就是一個被關在玻璃牆內的玩偶,舞台升高,追光燈打到,他就此被定住,無所遁形。那牆外密密層層的圍觀者,他們不帶感情的注視,冷冷而來,看著他……慢慢崩潰!
這是一種漫長的恐懼,近乎折磨!
他大聲疾呼卻得不到回應,他孤立無援地苦苦支撐,即使無力也不肯倒下,因為他是游亞魚,他有宿命的傲骨。
一滴冰涼的水珠從九天之上落下,滴到他的額上,然後順著鼻翼往下,消失在嘴角。
下雨了……亞魚茫然的仰起臉,天空是渾濁的黑。
雖然是暖冬,但雨水落下仍帶著幾分寒氣,路人尖叫著四散逃竄,街上的人影漸漸稀疏。
只有亞魚依然昂著頭,冰冷的水滴筆直的砸到眼睛裡去,有一種熱辣的刺痛,再流出來的時候也帶上了一點溫度。
下雨了,真好!
當雨水肆虐滿臉,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出來,哪些是流下的淚了呢?於是他也可以說服自己相信,他,並沒有哭。
記得六年的那年,也是這樣一個暴雨如織的黑夜,他從家裡跑出來,孤零零的在路邊縮成一團,傷心的哭到上氣不接下氣。那是他第一次被媽媽打,因為不肯去上學,因為不肯去學那門古怪的科目----我的家庭。
想不到事隔多年,一切都沒有變得好一點,他依然是一個人,孤獨的穿行在這淒冷的雨夜,找不到,一個足以依靠的對像。
「是不是,不管我呆在什麼地方,你都會來找我?」
為什麼會這樣?林爾奇,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你自己親口許下的諾言,卻不肯遵守!
現在的你,究竟呆在什麼地方,要如何去找你,誰來告訴我?
夜愈深,雨卻也越發大了,好像天河泄了一角,無邊無際的狂灑。
亞魚從裡到外都被澆得冰透,連胸口都感覺不到一點生氣,像一隻木偶,僵硬的,在雨中穿行。
亞魚……
極輕極輕的一聲呼喚,穿過雷鳴般的雨聲,在這黑夜裡慢慢擴散。
游亞魚……
極微弱的,卻清晰,帶上了這夜雨的水氣,微微翕動。
亞魚機械的轉過頭去,臉上顯出茫然的神色來。
不遠處,在街燈照不到的陰影里,緩緩走出來一個黑色的身影。
暴雨如織,模糊掉一切的景物,亞魚看到他額前蜿蜒的黑色濕發,臉色蒼白如紙,卻有異樣的微光在眼中閃爍,鼓舞歡欣,由衷喜悅。
爾奇?
他艱難的顫動嘴唇,好像這兩個字,有世間最難的發音。
雨,傾泄依舊,交織成網,阻斷空間與時間。
那一刻他們隔著層層雨簾相望,一切都淡去,天地洪荒。
「你,沒死嗎?」
亞魚的聲音輕不可辨,像是害怕會驚醒某個夢幻。
爾奇忽而微笑,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前:「看,它還在跳。」
在下一個瞬間,一記重拳仰面而來,爾奇踉蹌了幾步一跤坐倒,驚詫的抬起頭,雨水倒灌進喉嚨里咳嗽不止。
「你這個混蛋!」一聲咆哮的怒吼,挾著風聲雨聲而來,這一腳踢到身上時卻沒有想像中疼痛。
「亞魚!?」極溫柔的聲音,疼痛而憐惜。
亞魚忽然間頓住,脫力跪倒,喘息:「下一次,不許這樣!」
「好的!」
「下一次,就算是送死,也要帶上我!」
「好的!」爾奇臉上有最柔和的微笑,修長的手指撫過亞魚cháo濕的發尾,將它攏到耳後。
傻孩子,如果明知道是送死,又怎麼捨得帶上你。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他們簡單披了一件衣服,在這風雨夜,抱做一團,相互取暖。
「我在他身邊活了這麼多年,他的習慣多少都知道一點!所以早就將堂口裡電梯訊號調換過,他們以為我在1號電梯,而事實上我在2號!好在這間堂口一共只有兩架電梯,平常的時候,也沒有人會去注意到。」
「那你身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靠得近了才發現爾奇身上臉上好幾處擦傷與燙傷,而左腕上更有一道深深的血痕,透過潦糙的包紮滲出血絲來。
「本來是擔心他們來找我,所以剛一炸完就從電梯上面爬出來,那時候通道里全是煙和火,燙到幾下也是免不了的,那時候我只希望他們能當我死了,就割開手腕灑了很多血下去,想不到他們看都不看就走了,還真是浪費。」心神鎮定放鬆下來,爾奇的臉色卻愈加的蒼白,精緻的嘴唇泛出烏紫色,整個人在寒風中發抖,搖搖欲墜。
亞魚一聽,火氣又升上來:「你受了傷還跑出來做什麼?下這麼大雨,不要命了麼?」
「我只想來看看你!」爾奇再一次被嚇到,手足無措的睜大了眼睛:「我想來看你,和你說聲----晚安!」
「你!」亞魚氣結,清晰的聽到自己腦中有一根弦叭的一聲崩斷,再回首時,卻只有無奈的笑,是宿命麼!就算是吧,最好糾纏一世不休。
夜深雨急,亞魚只擔心自己家裡還被人監視著,想來想去只有去打擾邢望,他家的豪宅地處偏遠,而且保安嚴密。
三更半夜被人從周公面前生生扯開,邢望正一肚子怨氣,卻見這兩人相互攙扶著狼狽的走進來,全身上下都滴著水,一陣一陣的打戰。當下自然也不好說什麼,仰天長嘆一聲,指使管家整理房間,尋找乾淨的衣服來給他們換洗。
「我們……」亞魚整理思路想要解釋點什麼,邢望卻十分困頓的打了個哈欠,擺一擺手說道:「明天吧!都睡一覺,明天再說!」
也好,都先睡一覺吧,疲憊到幾乎要崩潰的靈魂,只有睡眠是最好的解脫方式。
爾奇堅持要亞魚先去洗,硬拗不過,亞魚只能先匆匆去泡了一下。等爾奇浸去寒意,處理好傷口出來的時候,他不知何時已經爬上床兀自睡了過去,背對著,臉朝向牆壁,頭髮濕漉漉的蒸騰出熱氣,臉埋在枕頭裡面,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爾奇站在床邊,不自覺視線變得模糊,用輕顫的手指為他脫去鞋子,掖好被角,便和衣在他身邊躺下,背靠著背,像是一對兩小無猜不知時日長久的少年。
朦朧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亞魚忽然翻過身,將手臂橫到爾奇的胸口,爾奇驀然驚醒,身體瞬間變僵硬。
「晚安!」他將頭擺在他的後頸,睡意沉沉的說出這兩個字。
「晚安……」睡夢中的人聽不出聲音的顫抖,爾奇感覺到有水滴從自己的一隻眼睛裡流出來,然後穿過另一隻眼睛滴下,浸潤到枕頭裡。
一整夜,他聞到他濕發里散發出來的氣息,極清淡的汗味,拌合洗髮水的味道,沉睡無夢。
第20章
第二天,當亞魚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很高了,窗外一角晴空,純淨如洗。亞魚小心翼翼的從床上跳下,拉開窗口,雨後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暴雨過後,一切都像洗過一樣乾淨,屋檐上仍有水滴落下來,划過眼際的瞬間折she陽光的璀璨。
亞魚回過頭去看仍在熟睡中的爾奇,側身緊緊的抱著一床被子,嘴角邊有一絲淡淡的微笑。以男人而論,他有著極精緻的嘴唇和下巴,亞魚很少關注別人的長相,如今細細看去,也不覺砰然心跳。
陽光穿過窗簾的fèng隙she到爾奇的眼睛上,他微微皺了皺眉,翻過一個身去,亞魚慌忙把他把窗簾拉好,輕手輕腳下樓去。
「邢望!」邢家實在是幅員遼擴,亞魚三轉兩轉就迷了路,只能無奈的救求,那聲音卻仍是異常歡快的。
「你直走,下樓就到了!」聲音也不知是從哪裡傳出來,亞魚也不細辨,只乖乖的照做起來。
「邢望,我跟你講……」亞魚順著樓梯一個轉向,忽然驚愕的截住話頭,樓下,大廳里,能到的人,居然全都到了!
亞魚這才驚覺,他這一個晚上居然忘記同家人聯絡!
「哦,老闆娘!」心虛的對上老闆娘紅紅的眼眶,亞魚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哎喲喂,我的心肝寶貝啊!你到哪裡去了嘛,你讓我心疼死了啦……」游蘭蘭一頭撲過來,亞魚同第五正頭上齊齊掛下三條黑線。
「昨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在可以說了吧!」
「哦!」亞魚奇怪的看了邢望一眼,總覺得他臉上有異乎尋常的凝重。
不過亞魚還是拿出老大的樣子來,鎮定心神,細述詳情,大家臉上的神情也隨之開始漸漸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