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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31:50 作者: 桔子樹
「要麼我們都走,離開這裡,去到再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隱名埋姓。從此,你不再是何之謙,我不再是王景徹!」
「要走麼?拋開父母親朋,宗情理法,將一切割斷,把所有都放棄……你可能麼?」
「我……可以的!」
「不可以,我不可以,你也不可以……」
將從前的歲月生生割斷,離開曾經生活的土壤,我不確定,我們所深愛的那個人,是否還完整!
當所有的榮光與稱讚通通離你而去,曾經你不在意的,會不會又變得在意起來,你沒有這樣生活過,我不確定,我寧願離開你,也不要你不再愛我!
在你最愛我的時候離開你,我的愛已經不能再深一點,你的愛也不必再深一些,就在此時停住,讓我成為你的永遠。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你說,要怎麼辦,你想怎樣?我都依你!」
「我想,我只想要你……」
景徹,我們都太驕傲了,不肯折辱自己,更捨不得委屈了對方……你不夠心狠,無法折斷我的翅膀綁在你身邊;我有太大夢想,無法只滿足於滄海桑田之後的幸福。
我們要如何生存?
在這不相容的人間?
那天的事,景徹已經不記得太多,只記得那眉,那眼,那唇……他的之謙有不自知的嫵媚,總在不經意時乍現,似煙花劃破夜幕的黑,那雙燦然的星眸,閃耀無盡的妖饒。
當那一夜的風情盡數散去,十丈軟紅到頭來不過是唇邊血,他看到天明時之謙的眼!
瑩瑩熠熠,欲說還休,分外的美,瞬間鏤刻到心板上,再也抹不去……直到最後他才明白,那份美麗竟是因為融了絕望的緣故。
第13章
一整天,青青都在心驚肉跳中渡過,強烈的預感到將要發生些什麼,某些她無力阻攔,無力挽回的事。所以一聽楠鳳說少爺回來,便三步並做兩步的往書房趕,沒留神竟在門口被裙子絆到,一交跌下去,膝蓋磕到門檻上,疼得淚花亂轉。
支撐著抬起頭,卻看到之謙一個人靜靜的坐著,像什麼都沒有發現,悠然出神。
然而明明那個人是如此真實確鑿的存在著,看得見也摸得著,青青卻強烈的感覺到一種無邊無際的空,人在,心不在,他整個人都是空的,虛無飄渺!
於是一股濃烈的酸楚從心底湧上來,淚水便順勢流出,她不是好哭泣的女子,所以這一次她也安慰自己說是痛的,至於是心痛,還是身痛……何必深究。
之謙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只有心撞如鼓。
這顆心,畢竟是認得主人的,如今看著他來了,要走,留不住。
有關於景徹的種種依舊在坊間流傳,他是越是耀眼,面目便越是模糊,只餘一個清越的背影,才華橫溢而又如流星般易逝,滿足了這個繁麗浮華的時代對美麗最極致的想像,令人津津樂道。
於是連楠鳳也會時不時很憂慮的說起:那位王公子如何在練字的時候咳出一口鮮血來噴到紙上,便順勢勾畫幾筆添做一枝欲滴的梅。
青青費盡心機想在之謙面前瞞下所有傳聞,但憑藉女人的直覺,她知道,他都知道。
但之謙卻一日勝似一日的明朗起來,自她嫁過來起,這個人就一直都是墨色的,濃郁無光,靜靜的沉下去,現在卻忽然有了生氣,笑容里甚至帶了幾份陽光的味道,不純粹是當年壓抑的斯文。
那百結的愁腸,如今舒展了,青青曾經夢寐以求的那個之謙,近在眼前,而這一切的轉變卻不是為她。
怎麼可以這樣,在她越來越愛上他的時候!
過了穀雨,就要立夏了,雨水漸少,陽光開始明媚起來,滿樹的新綠,翠生生十分誘人。
之謙將書一本一本的搬出來曬,隨手翻看,興起處便摘些有趣的故事說與青青聽。青青看他額角的微汗,忽然間想要放棄,什麼都不要再管,無論最後的結局是怎樣,她都接受,只要他開心就好。
與他相守三載,只有這一刻他是有生氣的,似這春天裡新綻的綠,他本就是這樣頑強而有生命力的人,只是這些年壓抑得太深了,變做沉沉的暮色。
「之謙!」銘彥悄無聲息的走進來,看眼前這和樂融融的情象,猶豫著是不是要開口。
「你來了啦!」之謙回眸笑,似化雨春風,銘彥一時恍神幾乎覺得不真實。
「我等你很久了呢!正在想說是不是要找個人去請你。先等一下哦,我去拿個東西。」仍在笑,如此燦爛有生氣。
「青……」之謙溫柔的將一絲散落的發替她攏到耳後:「這盒子裡的東西,替我照看一下,這幾天不太平,你找個安穩的地方藏好。」
青青一言不發的收下來,一雙剪水星眸,一眨也不眨的盯牢他:「你要走了麼?」
「對啊!」之謙嘆口氣,那眼中滿滿的,有憐惜溢出來。
青青垂下眼帘,笑得淡然:「也好。」
「那幅字,你好生藏著,若是將來有急用時,三百金以下不要出手。」
「你把那字送給我?」青青一陣驚訝。
「我留著它,又有什麼用?」之謙笑道。
自然,青青黯然,你要與他一起了,不再是寂寞沙洲,自然也不會冷。
「好了!」之謙拍拍手,舉目四顧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什麼,走到書桌前去鋪開一張紙,筆走游龍,傾刻間,字成: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最後筆尖微顫,卻還是寫下那三個字----何之謙!
寫了這麼久,寫過這麼多,這是第一次落款,將自己的名字用白紙黑字,落下來,用那個人的筆法字形。
「走吧!」之謙平靜的看著銘彥。
「走?」如夢初醒的:「去到哪裡?」
「他要走了是麼?隨我去送送他!」
「你知道?」又是一驚。
傳聞,聖上得知景徹病重,憂心不已,急招他入宮靜養……臨到出門那一步,青青忽然從背後撲過來,細細的在他耳邊說:「我等你三日,三日內你回來,我同你偕老!」
之謙身子一僵!
今生,我已對不起你;來生,也已許給了他人。你本不必對我如此深情,真的,無以為報!
「三日,就三日!不要多等,如有輪迴,定會抽出一世還你。」
不敢回頭,縱然心堅似鐵也看不下那盈盈的眼,因為,問心有愧!
第14章
運河岸上,已經有圍了一大群送行的人,只是這船不走,也不見景徹出來,倒像專程在等著誰。
「聽說這一次吳王李恪親自下江南來接王公子回去!」
「這吳王與王公子一向交好,走這趟也是可能的。」
「據說這位吳王也是生得一表人才啊!」
……
西湖邊,楊柳岸深處的一角腹地,結了幾間平房。
景徹披了一件蜀絲的單衣合目倚在門邊,身前的几上擱了一張琴,琴尾鮮紅的纓絡流散在風中。
在軟風中聽到幾聲枯樹被踩斷的脆響,景徹緩緩睜開眼,只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一時間前程往事都化做了一場夢,夢醒時,人還在!
「你來了!」
「你還沒走?」
「我想,留在這裡,你或者會願意再回來看看我!」
「你為什麼要來?」之謙在他身前坐下,手尖划過景徹瘦削的臉頰。
「來看你。」長相思,摧心肝。
「也為了讓我看看你麼?看你如今形銷骨立。」
「我依然念著你,依然想你,每每深夜驚醒,眼前都是你的容顏。」
「若我此刻回頭,是否還來得及?」
「你說呢!」景徹悽然一笑,臉是青玉的色澤,唇色如血。他已不能救,病入膏肓之時,他說他要回頭?
「那麼,為什麼還要來同我說這些?」
「因我不想,只有我一個人心痛!」咬牙切齒,愛有多深,痛有多深。
之謙卻笑:「心會痛的人早已心痛如死,不會痛的那些,就算你在他面前奉上血淚,可又會有半分悸動?」
景徹登時色變!
「當年你走的坦然,可是因為心已如鐵?」
「那時候我走得急,只以為逃開了你,一轉身,又回到了尋常,就可得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