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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6:33:50 作者: 魏夕三
蘇和臉上卻無喜悅,反倒眉心越蹙越緊。
她餘光掃見,覺出不對。手肘碰他,問:「怎麼了?」
只聽遠處有人一聲驚呼,寶勒格的黑馬竟突然膝蓋打彎,轟然栽倒在地!
事發突然,蘇和無暇解釋,一個臂撐翻身躍過圍欄,風馳一般朝寶勒格和他的馬跑了過去。
*
黑馬倒地不起,身上汗液濃濁,腹腔劇烈起伏,離終點只剩不到二十米距離。
按照比賽規則,馬匹倘若中途受傷,但能在騎手的牽引下完賽,成績依然有效。寶勒格手裡攥著韁繩,試圖安撫黑馬,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希望他的馬能重新站起來。
只有二十米,只要再堅持二十米……
一名又一名選手從少年眼前飛馳而過,衝過終點。黑馬卻呼吸愈發急促,汗液越流越多,根本沒有再站起來的力氣。
工作人員緊急上前,維護賽場秩序,一邊指揮後面的選手避讓黑馬,一邊加派人手,準備合力將黑馬從挪到旁邊的空草坪上,讓開賽道。
也意味著寶勒格這輪比賽即將棄權,成績是零。
少年遠赴他鄉前的最後一場比賽,成績是零。
寶勒格望著近在眼前的終點線,韁繩快勒緊手掌肉里,眼眶發酸發脹,難過又不甘心,說什麼也不願意。
「寶勒格,放手!」蘇和這時趕到,眉宇間壓著火氣,一把扯過弟弟手裡的韁繩。
動作太快,粗硬的韁繩在少年手掌心直接剌出一道紅印。
陸嬈跟在後面,不知道蘇和幹嘛要發這麼大火,眼見他和幾名工作人員都去查看黑馬狀況,只有寶勒格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她從包里抽了紙巾遞給少年,又幫他拍掉身上的灰。
黑馬的狀況不太樂觀。
日光暴曬下的長距離奔跑使得黑馬體溫升高,身體中的血液也隨高溫變得粘稠、流速減緩,極易形成栓塞,有隨時窒息死亡的風險。
必須立刻給馬放血降溫。
獸醫提著工具箱趕到,要先用繩子將馬蹄固定,便於後續操作,蘇和等不了,直接要來一枚最粗的針頭,摸到馬脖子上的血管,果斷刺入。
馬很溫順,沒有太多掙扎,血順著針頭一點一點流出,但因為過於粘稠,流得很慢。
有人將瓶裝水澆在黑馬身上,抹開,幫助降溫。
但收效甚微,血還是很稠,根本放不出來。
馬的呼吸愈發困難。
獸醫說,用刀吧。
蘇和說,好。
然後單膝跪在地面,抱住黑馬的頭,捂它的眼睛。
馬疼得抖了一下,血順著傷口往外流,流進翠綠色的草坪。
寶勒格在一旁看著,眼眶再兜不住淚水,狠狠用手背抹了一把,混著臉上的汗,花成一片。
陸嬈不太會哄孩子,也不知道他哭是因為輸了比賽,還是因為心疼馬,只是攬著他的肩膀,叫他轉過身去,不要看了。
寶勒格小聲哽咽:「都怪我不好……我哥肯定要氣死了……」
馬是連睡著覺都要站著的動物,它能四肢癱軟倒地,就意味著早已超過身體負荷。寶勒格作為騎手,理應先一步發現它的狀態不對,至少在大半圈以前。
他也確實發現了。
可那一顆好勝的心早已飛向終點,飛到高高的領獎台上,奔赴向前的腳步哪肯停下,即便是黑馬倒地的那一刻,他仍然心懷一絲僥倖,希望它能重新站起來,陪他跑過近在咫尺的終點。
「寶勒格,你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陸嬈一邊替他擦掉眼淚,一邊緩聲開口,「賽馬場的主角其實不是騎手,而是馬。」
少年吸了吸鼻子,看向陸嬈。
他不明白她問這話的用意,只覺得她今天的語氣格外溫柔,像草原夏夜裡的風。
她繼續道:「優秀的騎手會在賽場上儘可能地配合馬匹行動,在它想跑的時候鞭策它、鼓勵它,帶它往正確的方向,在它發揮失利的時候安慰它、陪伴它,和它一起承擔結果。」
陸嬈頓了頓,看向少年,「所以啊,寶勒格,勝敗其實永遠取決於馬匹本身,騎手很難真正作出改變。你的馬今天跑不動了,沒辦法拿到一塊獎牌,這不是你的錯。」
寶勒格聽到這,就明白了,眼圈又紅了。
陸嬈問:「你怪它嗎?」
少年搖頭。
他哪會怪它。
「那它沒能跑完比賽,現在估計也很難過。你願意去安慰一下它嗎?」
寶勒格把臉擦乾淨,點了點頭。
*
獸醫已經在給馬包紮刀口。
寶勒格走過去,蹲下,動作很輕地撫了撫馬背,又抬頭問蘇和:「它沒事了嗎?」
「嗯,沒事了。」
蘇和還想再說什麼,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等寶勒格牽著黑馬往會場外去,他才緩步走到陸嬈身邊,低聲跟她說了句謝謝。
「嗯?」陸嬈側過臉來,「謝我什麼?」
蘇和坦言:「剛才我脾氣急了,沒照顧寶勒格的情緒。謝謝你幫我安慰他。」
蒙古族對馬的感情很難言喻,何況這匹黑馬養了八年,蘇和那會兒是真的生氣,氣弟弟怎麼能為一場輸贏不顧馬匹安危。
現在冷靜下來想想,不過是小孩子好勝心作祟,誰還沒想贏過一回,他叫一個剛成年的男孩放平心態也是過分苛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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