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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30:24 作者: 淮上
周正榮遲疑了一下,「心情壓抑,風寒發燒之類的吧。」
朗白點點頭:「我知道了。」說完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晚上袁城回來的時候,朗白還沒有睡,坐在大廳沙發上看小說。袁城走過去瞟了一眼,有點驚訝:「你竟然也會看這麼純良的東西?」
朗白合上他的哈利波特,淡淡的問:「那些長老和您怎麼說?」
「沒怎麼說啊,……還能怎麼說。」袁城隨手把西裝外套交給傭人,又接過茶水來漱口,「一幫早就過氣的老東西,自以為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對人唧唧歪歪,這麼多年下來什麼都不會做,只落了個嘴皮子。對付他們再簡單不過,比著看誰狠好了。」
朗白一言不發的沉默著,細碎的劉海垂落下來遮住了眼睫,看不出他在想什麼。袁城漱完了口,正準備上樓去沖個澡,突然只聽朗白在身後說:「爸爸,要不把大哥從台灣接回來吧。」
袁城的腳步頓了一下。
「大哥病了。」朗白輕聲道,「心病。」
袁城有剎那間心裡滋味十分複雜,過了好幾秒鐘,才開口問:「你這算是在為他求情嗎?」
「不。我只是突然感到兔死狐悲罷了。」
袁城回過頭去,只見朗白坐在沙發里,脊背挺的很直,眼神平靜的回望著他。袁城閉了閉眼睛,許久才溫和的嘆了口氣:「----就按你說的辦吧。」
這個命令一旦吩咐下去就執行得很快,沒過幾天就準備好了去台灣的私人快艇。
袁城這樣的身份,要坐船從海上去台灣是很困難的。他家的快艇只能開到海程中途,跟從台灣送袁騅來香港的船碰頭之後,用皮筏把袁騅接到自己船上,然後再掉頭回香港。
出乎袁城意料的是,朗白也一起跟了過來。他前一天還因為熬夜導致頭痛,問醫生要了兩片止痛藥吃下去。那天早上啟程的時候袁城不想打擾他休息,誰知道一下樓,朗白已經穿好外套坐在門口等他了。
袁城很難想像兩個兒子見面的情景。袁騅將以怎樣的表情來面對他弟弟,朗白又會以怎樣的眼光去看待那個曾經給了他一槍的哥哥,實在是超出袁城的想像之外。
一路上動作很快,車開到碼頭,立刻就換了船。袁城本意想讓小兒子在裡頭睡一會兒,既不讓他在甲板上吃了風,也可以避免兄弟兩個見上面;但是朗白偏偏十分精神,在甲板上站了好一會兒。
袁城走到他身邊去,還沒開口說話,朗白先瞥了父親一眼,問:「有煙嗎?」
袁城對小兒子會抽菸這一點實在是接受不良,默了一下才抽了根雲煙叼自己嘴裡,又埋頭點了火,再從嘴裡拿出來給朗白。
朗白看了看他父親,接過煙來抽了一口,幾乎沒吐出什麼煙氣來,顯然是個十分習慣於抽菸的人。
袁城忍不住說:「菸酒對身體都不好,你年紀小,好歹節制一點。」
「您這話怎麼從來沒跟大哥說過?」
「……袁騅整天曝光在人前,哪能一點交際都沒有。」
朗白輕輕笑了一聲,聽不出什麼意思:「那我就合該一點不曝光,完全沒交際了?」
袁城聽他說這話,臉色有些沉,自己又摸出一根雲煙來點上了,半晌才低聲道:「其實你跟袁騅兩個孩子中,我還是最喜歡你。道上你們這一輩人當中,絕大多數孩子志大才疏,也有些是才大志疏,只有你是既有那個心思,又有那個才能,只是缺了那個命。如果我少喜歡你一點,說不定袁騅就真翻不了身了。」
朗白哼了一聲,轉身要走,卻被袁城拉住了:「你心裡哪怕真不高興,也別怪我偏愛袁騅輕忽了你。要怪就怪爸爸愛你愛得不是地方好了。」
朗白有些愕然,一時頓住了腳步,被袁城在頭髮上親了一下。
「我只盼你一輩子安穩喜樂、富貴無憂;哪怕我死了,你也能富有四海,安享尊榮。阿白,袁騅這個位置,實在是離平安兩個字差得太遠太遠……」
台灣那邊袁騅動作較慢,一直開到下午的時候,兩艘快艇才在海面中途迎頭碰上。
事先通過無線電聯絡的時候,袁騅得知不僅父親來了,他弟弟也來了,一下子他整個人就懵了,結結巴巴的叫了聲「阿白」,就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倒是朗白對著無線電,心平氣和的問了聲:「大哥,身體怎樣?好些了嗎?」
袁騅語無倫次的說:「好些了,好多了,對對,好多了。」
按理說袁騅不是個口舌粗笨腦子不轉彎的人,他十八九歲的時候就有了一個經濟類碩士學位在身,在同一輩的眾多二世祖中算很出色的了。要不是他弟弟太聰明太強悍,他哪能淪落到現在這等悲催境地?連香港小報紙都無限感慨的說袁家那兩個兒子,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朗白聽著他大哥的聲音,嘆了口氣淡淡地道:「已經放下皮筏了,大哥回來吧。」
那邊袁騅還想說什麼,朗白已經從控制台上站起身,大步走出了船艙。
這個時候海面上風平浪靜,兩艘快艇又相隔得非常近,朗白走到甲板上不多時,就看見袁騅從對面船艙里走出來,遠遠的望向這邊。
就算隔著一段距離,朗白也能感覺到袁騅明顯瘦了,沒有當年意氣風發、生殺予奪的太子爺氣度了。也的確是這樣,袁城哪怕再悲痛欲絕,也有無數的人無數的事掛著他,攔著他,所有人都指望著他活下去,所有人都認定了他是主子。就算袁城再想死,別人也不允許他再憔悴下去。然而袁騅是個明顯失了父親歡心、母親又早就不在的大兒子,就算以前有多風光,一旦失勢也立刻就不中用了。世家大族裡最不缺捧高踩低、見風使舵的人,看到袁騅被軟禁在台灣了,還不趕緊上去踩一腳?
朗白當年對袁騅那一槍心灰意冷,但是真看見了大哥,心裡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
袁騅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看到袁城的時候頓了頓,緊接著看見朗白,突然掙脫了手下,往前疾走兩步,叫了聲:「阿白!」
袁城忍不住微微偏過頭,看向身邊的小兒子。
朗白臉上表情半點不變,面沉如水,波瀾不起。跟另一條船上的袁騅比起來,兩個人之間的態度簡直就是天淵之別了。
袁城心裡正唏噓,突然只見朗白目光一動,筆直的越過袁騅望向他身後,臉色也微微一變:「……不好!」
袁城猛的回頭,只見袁騅身後走上來一個船工打扮的男人,看上去竟然有兩分眼熟;袁城還沒認出他是誰,就看見他一把掏出槍來,三下五除二制住了袁騅,僅僅幾秒鐘搏鬥之後就占了上風,把槍口緊緊抵在了袁騅脖子上。
這一變故就發生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而且來得這樣突然,一時都沒人反應過來,集體驚呆了。
一片靜寂中,就只聽朗白厲聲喝道:「羅斯索恩!你幹什麼?!」
另一條船上的羅斯索恩晃了晃槍口,但是緊接著就狠狠一勒袁騅的脖子。跟他粗暴的動作成為鮮明對比的是,他臉上的笑容十分從容不迫,說話也慢條斯理:「我什麼也不干,只來接你走。」
他低下頭,對袁騅冷冷地道:「你是願意叫你弟弟過來呢,還是願意我現在就送你上路?」
71、引蛇出洞
這一變故實在是太過突然,袁城是第一個作出反應的。他回頭低聲吩咐周正榮:「去找人偷偷繞到後邊,把他們的船炸沉了。」
周正榮還沒點頭答應,那邊朗白突然按住了他父親,微不可見的搖搖頭。
袁城心裡有點驚疑,順著朗白的目光望去,只見在另一條船上,袁騅突然愣了一下,緊接著似乎有點憤怒:「你這是在威脅我?」
羅斯索恩竟然點點頭,認真地道:「我就是在威脅你。」
袁騅氣了個倒仰,又問:「你叫我弟弟來幹什麼?」
羅斯索恩聳了聳肩,笑起來:「不關你的事……說起來我真是奇怪,你這樣一個兄長,竟然還能一口一個『我弟弟』叫得這樣親熱。我以為你們這樣的世家大族,兄弟之間最多互相殺一殺也就完了,誰知道你殺完了還能擺出一副深情面孔,真是了不起!」
袁騅被反制著,羅斯索恩看不到他的臉,也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過了大概好幾秒鐘,才聽這位東南亞軍火業大太子冷冷的道:「我們家的事情跟你無關。你要是想要挾我來換我弟弟,告訴你,你打錯主意了。有本事你就在這裡廢了我,反正左右都是我袁家的人,我死了你一樣逃不出去!」
羅斯索恩「喲」了一聲:「我怎麼就打錯主意了?」
「你以為我會用阿白來換我自己?他是我親弟弟!」
「你袁家門裡還有親生兄弟這一說?」
袁騅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冷笑好幾聲,那聲音聽起來十分的異樣,羅斯索恩忍不住把槍抵得緊了緊,槍口都卡到他太陽穴的肉里去了:「你笑什麼?」
「我笑你根本不知道我家的事,還以為拿住了我就能掣肘阿白。你知道麼,袁家的兒子都不值錢,唯獨阿白是我父親的命。只要能保住阿白,我父親連袁家、連他自己都可以捨棄,何況是我?」袁騅頓了頓,又哼笑:「----拋開我父親不談,就算今天父親不在場,我也不能為了自己逃脫險境,就狠心把親弟弟置於死地!禽獸都知道一母同胞血緣親情,我要真這樣做了,豈不是連禽獸都不如!」
羅斯索恩有點詫異,還沒反應過來,只見袁騅向對面高聲叫道:「阿白!」
海面上風平浪靜,兩艘快艇之間互相喊話,遙遙可聞。袁騅這樣一叫,朗白的臉立刻就白了。
到底是親生兄弟,朗白又一貫感覺敏銳,聽著他大哥的聲音就覺得不好。
「阿白!大哥這一年多在台灣,每天都想著要是能再見你一面,一定要當面跟你說一聲,大哥對不起你!還要問你一聲,當初大哥給你留下的槍傷好了沒有,還痛不痛?」
朗白瞳孔猛的緊縮,直直盯著海風中袁騅的身影,喉嚨里像哽住了什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些話本來我以為已經沒地方說了,誰知道今天還能當著你的面說出來,大哥心裡覺得……」風聲倏然猛烈,袁騅帶著哽咽的聲音剛出口就被吹散了,「……覺得非常非常……」
袁城突然聽見小兒子在身邊說了句什麼,他仔細一聽,卻是朗白低聲道:「我知道的,……」
就在這個時候,袁騅影影綽綽的仿佛笑了一下。當時在場的沒一個人反應過來,連羅斯索恩都沒發覺情況有變,就只見袁騅突然抬手就去奪他的槍!
這一變故比剛才羅斯索恩突然出現還要倉促,袁騅只一抬手,右手虎口就准准卡住了手槍的滑套,緊接著兩根手指穿過扳機,緊緊卡住了羅斯索恩扣下扳機的動作。到底是軍火世家百年教養出來的大少爺,對手槍的了解就如同對自己手掌的了解一樣,羅斯索恩一下子失了先機。他還沒來得及把槍奪回來,就這短短几秒鐘的功夫,袁騅用力擺脫了鉗制,猛的縱身一躍,從船舷上跳進了海里!
羅斯索恩撲上去一步,卻已經太遲,只看見袁騅入水時濺起的巨大水花。
朗白失聲喝道:「來人!」
袁城向身後手下飛快的使了個眼色,幾個熟悉水性的保鏢即刻撲通撲通跳下水。羅斯索恩一看朗白臉色,也沒辦法了,只得把槍一扔,站在對面甲板上搖搖的攤了攤手。
朗白雙手抓著船舷,他手指原本細瘦清白,指關節尤其凸出,用力到泛出慘灰色來,一字一句咬牙道:「羅斯索恩,你很好,很好,……」
袁城偏過頭去,看著他的小兒子。羅斯索恩剛出現的時候,他幾乎立刻就認定了小兒子有貓膩,因此並不十分著急,存心想看小兒子如何跟他哥哥銷當初那一槍的帳。後來聽袁騅對朗白喊話,朗白的神情不像是假的,他心裡才有點驚悚感----難道這事朗白並不知情?
「來人放筏子,我要下水!」朗白拂袖而去,剛走幾步就被周正榮大驚失色的攔住了:「小少爺保重!我們這好幾個人都下水了!那邊齊夏國剛才也跳下去了!很快就會沒事的!」
朗白的眼睛幽冷漆黑,只往周正榮臉上一掃,就像冰渣子活生生刮過去一樣:「我說放皮筏,你沒聽見嗎?」
周正榮打了個寒戰,只聽袁城低聲道:「聽你小少爺的話。」頓了頓又說:「阿白,爸爸陪你一起下去。」
袁騅這一跳雖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但是並沒有跳出朗白那天夜裡的風險來。
朗白那天夜裡跳水,正是初冬夜裡海水冰冷刺骨的時候,當時風急浪大,水底又有複雜的潛流,就算救也很難救回來。今天本來就風平浪靜,海面上一點波浪都不起,陽光直she入海,水下三米清晰可見。袁騅身上是沒有槍傷的,一落水就直接往下沉,緊接著就被跳下來的保鏢隨從緊緊抓住了。
袁城帶小兒子坐著皮筏,見袁騅被保鏢拉扯出水,就立刻把他拖到了皮筏上。這個位置十分靠近袁騅那艘船,袁城看大兒子臉色青白雙眼緊閉,怕他出什麼事,就直接讓人上袁騅的船。
船上早就有人準備好一應急救措施,幾個心腹手下一看袁騅,當時就撲過去叫:「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