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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30:24 作者: 淮上
袁城沉默了很長時間,再開口時語調低沉而柔和:「阿白,如果你真這麼希望的話,爸爸再難都一定會滿足你。阿白,爸爸愛你,希望一輩子都能看到你,希望你活得富足優裕快快樂樂,希望你所有的願望都能得到滿足……」
他頓了頓,轉過身去,溫柔而不容拒絕的拉起小兒子的手,盯著他漂亮的眼珠。
「但是阿白,你告訴我,就算滿足你這個願望,你會快樂嗎?」
朗白呆呆的盯著他父親,酒氣在臉上熏著緋紅,眼圈紅彤彤的,嘴唇微微張開,目光里仿佛含著一汪水。袁城想起以前教他念書的時候,把小孩子抱到自己膝蓋上,一字一句的給他念生字。每當他聽不懂的時候,都會這樣呆呆的望著父親,神情茫然天真,模樣懵懵懂懂,袁城每次看到他這樣,都恨不得狠狠的親他一口。
「……我不知道……」半晌朗白輕輕的說了一聲,尾音輕得幾乎消失在了空氣里,「我……我不知道……」
袁城低低嘆了口氣:「不知道沒關係,萬一你後悔了,還有爸爸撐著呢。」
「……為什麼?」
袁城俯□,在朗白眉心上親了一口,「不為什麼,爸爸愛你。」
68、憶苦思甜
那天過後,袁城感覺他的小兒子有了微妙的不同。
以前朗白不論是在工作還是在生活中遇到什麼問題,總是自己一個人在那苦思冥想,實在想不出來再去問朋友。如果誰都沒辦法解決,最後他才會勉為其難的求助於父親。儘管袁城每次都仔細耐心的為小兒子安排好一切,但是他能看出來,朗白並不高興,也沒有因此而被討好。
從那天父子倆一起回來之後,朗白突然開始向袁城問問題了。他畢竟還年輕,集團里的事情很多拿不準,每當有什麼不會,他就會跑來敲袁城的門叫爸爸。
袁城簡直受寵若驚。他感覺自己三十年來積累的所有知識,都是為了這一刻而準備的。
朗白還像他小時候一樣,袁城教他東西的時候喜歡把他半摟在懷裡,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語氣溫和,循循善誘。朗白聽得十分專注,間或默默的點頭,最後還說一句:「謝謝父親。」
袁城身為一個男人的虛榮心得到了巨大滿足,十分洋洋自得:「這有什麼好謝的。」
「……爸爸。」
「怎麼?」
朗白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你當年剛上位的時候,也這麼難嗎?」
袁城失聲一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像你今天這樣簡單?你有我撐著,有三十年的公司業績撐著,你大哥又遠在台灣,整個天地都是你的,你還覺得難?」
朗白默默不語。
「我十幾歲的時候開始參與集團決策,那時候你幾個叔祖可不省心了,整天想找我麻煩。他們在公司根深蒂固,我是個空降兵,根本沒人聽我的,幹什麼事都得我親力親為。這還不算,你太爺爺是個狠角兒,每年夏天逼我去美國參加野戰軍,什麼苦頭都吃過。」袁城頓了頓,似乎回憶當年的苦難讓他心情愉悅,「就這樣熬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帶人戳死了你的堂叔們,總算熬到了最頂頭的位置上。」
「……我母親去世那一年。」
袁城對朗白的生母沒有任何感覺,聳了聳肩說:「那一年你還小,我剛剛進入董事局忙得團團轉,還得親自拉扯你這個小屁孩。那時我就是個可憐的單身父親。我告訴你,那天冬天我基本沒有脫衣服睡過覺,因為總是三更半夜被人叫起來收拾爛攤子,可他媽焦頭爛額了。」
他伸手揉揉朗白的頭髮,笑道:「你還覺得難,你可知道和我當初相比,你現在簡直是睡在蜜罐子裡?」
朗白任他摸,不說話,神情悶悶的不知道在想什麼。袁城怕傷了小兒子的自尊心,連忙又哄他:「不過你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你才這么小,一般人家孩子在這個年紀都只知道玩,喝酒打架泡小妞兒,哪個能像你一樣扎紮實實給家裡公司幹活?」
袁城算是徹底顛覆了中國人「抱孫不抱子」的傳統,什麼好話都敢對小兒子說,朗白要是心性稍微不那麼堅定,說不定就被寵壞了。
他原來以為自己至少能做得跟父親一樣,誰知道真做了,才知道比父親還差得遠。袁城在他心中的形象一度掉到最低點,他攢著一口氣拼命要超越他父親,誰知道某天抬頭一看,發現父親還站在自己遙不可及的頂峰上。
朗白有點沮喪,袁城哄再多好話都沒法安慰他。
隨後的幾天朗白心情一直回復不過來。
袁城想逗小兒子高興,於是挑東西送他。朗白喜歡玉件,他特地叫人開了庫房,找出來當年重金覓得的極品帝王綠翡翠佛像,親手掛到小兒子的脖頸上。
朗白抗議:「我又不信這個!」
「據說玉髓可以讓人保持心情愉快,」袁城一本正經的說,「而且……對腎好。」
朗白臉色微微一僵,直覺想說我才不需要,我這樣年輕的腎臟一定比你堅強!但是這話又實在太昧良心,他張了張口,最終還沒沒好意思說出來。
袁城拍拍小兒子的臉:「爸爸覺得,你需要這個。」
……工作經驗比不過就算了!連腎都比不過!
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的朗白霍然起身,僵立半晌,才皮笑肉不笑的丟下一句:「……多謝父親關心!」然後拂袖而去。
在他身後,袁城無辜的摸摸鼻子:「……喲,害羞了?」
一個月期限很快即將結束。
沒有人發現幕後作出最高決策的那個人變了,所有人都以為袁城是十幾年前靈魂附體,最近想搞整風運動,嚴厲整頓集團效率風氣。
一時間人人自危,個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說話都不敢喘大氣兒。
袁城看著這一切,有點欣慰又有點憂慮。
他欣慰小兒子在這個年紀已經運籌謀算手段了得,又憂慮他這樣下去,威嚴太過,反而過猶不及。
和一個月前相比朗白倒是不那麼拼命了,有時他坐在那張象徵著權力的巨大書桌後,看著面前滿眼的文件,神情非常凝定,眼神若有所思,袁城覺得他好像在思考什麼。以前他就像是只剛磨尖了爪子迫不及待要試一試的野獸幼崽,現在他好像稍微長大了一點,不再用它那鋒利的爪子到處亂抓了。
有一天下午袁城閒著沒事,在庭院裡眯午覺,朗白坐在他身後一牆之隔的房間裡看書,因為天氣有些熱,窗子便打開著。袁城沒睡熟,恍惚間聽到朗白打電話的聲音,因為刻意壓低了所以聽得並不真切,「……大公館……禁閉室……什麼?怎麼會沒有……」
過了一會兒只聽他厲聲說:「去查!幾個大活人呢,不能就這麼算了!」
袁城眼睛微微動了一下,終究沒有再動作。
那天晚上吃過晚飯,朗白剛要起身去上樓,突然被袁城叫住了:「阿白!」
朗白停下動作,靜靜的望著他父親。
袁城微微笑著,坐在那裡,打量著他的小兒子,看不清他眼底到底是什麼情緒。過了一會兒他才笑著問:「阿白,回來這麼久都沒有朋友找你出去玩,你不無聊嗎?」
朗白瞳孔微微縮了一下,「……我不需要。」
「為什麼不需要?這件事是我疏忽了,你應該提醒我的。」袁城微笑著把他小兒子的手牽過來,動作溫柔而不容拒絕,四十多歲成熟男性極富魅力的臉上一派謙和,眼底閃動著真摯抱歉的光,幾乎要把人溺死在裡邊,「你以前的幾個朋友都被我派出了香港,莫放和容青在日本拼死拼活的開發新市場,李明羽被聯合國特殊部隊派人來接走了,他後台太硬沒人動得了他。那幾個貼心的保鏢也有各自的隊要帶,可能暫時沒法來陪你。你要是早點提醒我,我就把他們都調回來了。」
朗白剎那間似乎十分驚愕,這種震動即使是極其擅長掩飾情緒的他,也不知不覺在臉上透出了幾分來,「……莫放和容青在日本?」
袁城愉快的道:「他們要結婚了。老周同志要當岳父了。」
朗白盯著袁城的臉,有那麼幾秒鐘他似乎在認真掂量父親這話的真實性,他眼底所有暗藏的鋒利,都像刀子一樣刺進了袁城的眼睛深處去,仿佛要一下子看穿他的腦袋。
袁城仿佛渾然不覺,微笑著任他看。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朗白停頓了一下,慢吞吞的道,「我之前還有點……嗯,擔心他們。」
「為什麼要擔心?」袁城奇道,「他們對你這樣忠心,在最危險的境地里保護你的安全,在最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第一為你著想,作為你的父親我怎能不獎賞他們?」
朗白張了張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謂「最危險的境地」、「最孤立無援的情況」,其實就是那天在海上綁架袁騅,圖謀造反。按袁家百年黑道家規來處置的話,他們都是要被千刀萬剮十死無生的!
「爸爸知道他們都是你的朋友,雖然名義上是你的手下,但是你喜歡他們,他們也真心來待你。」袁城頓了頓,正色緩緩的道:「你是我兒子,任何真心愛你、幫助你的人我都十分感激,任何你喜歡的人我都不會輕易去傷害他們,因為我不想讓你難過,知道嗎?」
朗白呆了半晌,神色猶豫,袁城便耐心的看著他,就像小時候一遍遍耐心給他讀書,直到他點頭表示聽懂為止。過了半天朗白才緩緩點了點頭,說:「我……我知道了。我先上樓去了。」
袁城笑起來,拍拍他的臉:「去吧。」
一直目送朗白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上,袁城才招招手,老管家應聲走上前來:「袁總,什麼吩咐?」
「這孩子個性多疑,叫莫放和容青給他打個電話,敘敘舊。」
老管家點頭退下:「是。」
袁城滿意的望著樓梯的方向,手心裡還殘留著小兒子臉頰的觸感,帶著冰涼的細膩柔軟,就仿佛微小的電流一般讓人戰慄。
他對朗白說他獎賞了莫放和容青,讓他們在日本管事,並且他們要結婚了,這些都是真話。但是他也說了假話。他說他感激他們,承認他們是朗白的朋友,這完全是一派胡言。
袁城當時是很想活宰了莫放的。作為朗白身邊最親近的下屬以及朋友,他早就知曉朗白和李明羽的一切計劃,如果他稍微阻止一下,或者他向袁城告密的話,最終的結果可能就完全不同。
況且朗白和袁騅之間最直接的矛盾就是他挑起來的,袁騅看他不順眼想殺他,朗白又攔著不讓殺,最終兄弟倆反目成仇,大兒子被軟禁台灣,小兒子永遠長眠海底。
如果不是周正榮苦苦攔著,拼命說白少生前多看重這個朋友、他們之間的交情多麼過硬、如果莫放死了白少在天上會多麼傷心……袁城可能早把莫放撕碎了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了!
「……幸虧當初忍下來了,」袁城愜意的想。
放過他的朋友,重用他的兄弟,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討好敏感的小兒子呢?
朗白一晚上都躲在書房裡不見人,袁城知道莫放在給他打電話,這幾個人是有些私密話要說的。雖然理智上知道沒什麼,但是四十歲老男人的心裡還是忍不住有點泛酸,在書房門口一圈一圈的轉悠。
突然書房門咔噠一聲打開了,袁城躲閃不及,正面撞上了小兒子:「……喲,好巧!」
「……」朗白挑起一邊眉毛,看了他父親一眼:「是啊,好巧啊爸爸。」
他穿著拖鞋啪嗒啪嗒的走出來,去廚房裡倒水喝。袁城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後邊,微微笑著問:「電話打完啦?」
「……嗯。」
「都聊過啦?」
「嗯。」
「你們說什麼呀?」
朗白站在廚房門前,礦泉水從漱口池的淨化管里流出來,他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的咖啡色馬克杯,突然叫了一聲:「爸爸。」
袁城興致勃勃:「嗯?」
「我以為按您的性格,一定早就在書房電話里安裝竊聽器了,難道您不會去自己聽嗎?」
袁城心說哎喲,小兔崽子你敢冤枉你老子,老子我像是有那種下作癖好的男人嗎……但是臉上仍然笑吟吟的,抱著手臂靠在廚房門口,袖子卷到手肘上,露出一段古銅色肌肉結實的手臂,全身上下都散發著被他命名為「父愛」的雄性荷爾蒙:「爸爸想聽你說。爸爸相信你。」
朗白挑起眼皮看了他父親一眼,漫不經心道:「他說你沒有為難他和容青,相反還委以重任,現在雖然很忙但是很充實。」
這小子很上道嘛!袁城心裡微微驚訝,又忍不住問:「還有呢?」
「還有說他們要結婚了,請我去喝喜酒,還要準備紅包跟紅雞蛋。」
袁城仔細看小兒子的神情,冰白的側臉仿佛雕刻一般凝靜淡定,看上去好哥們結婚的消息沒有刺激到他也要找個女人的想法。
「咳,想去就去吧,到時候爸爸陪你一起。還說其他的了嗎?你們說了這麼長時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