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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9:53 作者: 淮上
    隔著人群林風偏過頭向他微微的笑了一下。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笑意,完全沒有激烈的仇恨或刻意的乖順,只是平平淡淡的,像是什麼牽掛、什麼宿怨都放下了一樣。

    羅冀毫無意識的握緊了拳,指甲深深的刺進掌心裡去,他卻渾然不覺。

    「你這是什麼意思?……林風,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啊,誰知道呢?」林風淡淡的笑著,「我也不知道啊。」

    他揚起頭,順著投she到天花板上的一點陰影尋找光的影子,視線最終停在了大廳高高的玻璃窗後那一方有限的天空上。

    「我曾經恨你比恨余麗珊更甚,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年夏天一個下著暴雨的晚上,母親被父親趕出了家門,聞訊而來的我對印象中一貫溫柔寬厚的父親改變如此巨大而震驚了。那一直支撐著我從無數修羅戰場上浴血歸來的父母和家庭毀在了余麗珊手上,在那個惡毒女人的攛掇之下,父親不僅僅拋棄了母親,甚至連我也不顧了。無奈之下,我帶著母親回了南美,把母親安置在基地的一處臨時住宅里。然而基地里那種惡劣的天氣是只有我們這些特種兵才能勉強承受的,沒過多久,因為水土不服、積鬱成疾等等原因,母親一病之下,丟下我一個人去了。」

    「從小父母雙全的你一定沒辦法理解我當時的感覺,就像是整個人一下子被拋棄在了地獄的深淵裡,連一點光明都沒有了。一直以來我就生活在最險惡的戰場上,槍林彈雨中一次次的陷於困境,然而我從來就沒有懼怕過,只要一想到在遙遠的大陸還有等待著我回去度假的父母,我就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力量。親情,家庭,對於未來的憧憬和幸福,只支撐著我活下去的希望和動力。我原本以為這樣的幸福會一直持續下去,然而你的妻子余麗珊,她輕易就毀滅了這一切。」

    「因為母親去世、父親杳無音訊而變得非常頹廢的我,隨隨便便接了一個非常危險的暗殺任務,因為任務中精神渙散而不幸失手了。雖然因為逃得快而沒有被生擒,但是在逃脫中背後中了四顆子彈,被救出的時候已經瀕臨死亡。為了挽救我的性命,葉蓮校長不得不給我全身一百多塊骨骼做了替換和加固,那一年我整整接受了十五次大手術,很多次差點因為手術失敗和併發症死在冰冷的病房裡。當我最終好不容易從病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已經虛弱到了極點,我的仇恨和憤怒,也到達了極點。聽說你那一年帶著余麗珊回香港羅家去拜年,於是我偷偷溜出了基地,決定去香港找你要個說法。」

    記憶里一個微妙的接口突然接通了,羅冀一驚,幾乎手腳冰涼:「你……五年前新年的時候,在羅家門口……」

    「是啊,那就是我。」林風淡淡的微笑著,「----想起來了嗎?當時我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而已,天真的以為只要向你說明了一切就可以懲罰你可恨的妻子,所以一個人去了羅家。當然他們不會讓我進羅家的門,下著那麼大的雨啊,我站在門口固執的等你出來,誰知道,你竟然從裡邊開著車,甚至明明看到我了都沒有絲毫停頓,故意把我狠狠撞翻在了路邊。」

    明明是平淡的語調,說話的時候也沒什麼特別的怨恨情緒,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羅冀就是覺得全身發涼,仿佛血管里都結了冰一樣。

    「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宴會上喝多了,和羅大夫人吵了一架,開著車憤而離開……我好像感覺到自己撞了人,但是當時停不下來,我當時醉的連手都有點麻痹了,而且是下山非常危險的一段路……後來我叫人回去檢查到底是不是撞到人的時候,他們告訴我現場有一灘血,但是你已經不見了,看門的說好像看到有幾個人把你給救走了……」

    「這樣啊,」林風嘲諷著輕輕笑了一聲,「是我被葉蓮校長派去的人救走了。拜你所賜,路邊被撞起來的樹枝擦到了我的臉,整個下頷骨都被撞裂了,真是慘不忍睹呢。你現在看到的這張臉,是我經過好幾次整容手術才修繕好的臉。拜你們夫妻所賜,我可是經過了很多次危險的大手術,在鬼門關前徘徊了不少次呢。」

    羅冀震驚得無以言表,只能呆呆的站在那裡。

    那天他心裡知道的確是撞了人,但是年少氣盛的黑道家族公子,壓根就不關心到底撞到了誰,心想只要賠一筆錢就能萬事大吉了。後來看到被害人被送走,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是他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反而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大口氣。

    沒想到那竟然是五年前的林風,沒想到一切竟然是這麼巧,沒想到他自以為是最相愛的情人,卻已經在五年前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就深深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沒關係了,羅冀,那些痛苦現在我已經全都忘記了……」

    林風揚起頭,輕輕的閉上眼睛。他的神情是如此安詳,就像是真的已經泯滅那血腥的仇恨,甚至就要隨風飄逝而去了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羅冀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這種不好的預感來得如此猛烈,剎那間他不由得伸出手:「喂!你到底想----」

    「安靜!都安靜!」

    砰砰幾聲錘子重重的敲擊桌面,法官臉上已經虛汗直冒了:「證人!證人!公訴方的證人林風,你能確保證據的真實性嗎?你知道如果提交偽證或經過改動的原件複印件會造成什麼後果嗎?觸犯此條的將以偽證罪提起訴訟,你將面臨……」

    「全都是真的,」林風打斷了他,「我親眼看到被告人羅冀和政府相關人士洽談開闢航路等事宜,還有利用賭博等相關手法進行巨額行賄,也可以為被告人非法藏匿大量軍火等罪名作證。」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當庭一些被請來壓陣的官員當時就流下了冷汗:「等、等等……」

    「休庭!休庭!」

    「不能讓他說出來!快!快休庭!」

    「庭審暫停!」高台之上,鄭平一腳踹開急匆匆跑來請示的法院長,把冷汗直冒的局長庭長們狠狠拂開到一邊,大步流星的走下了台階,「----叫那幫混蛋暫停審判,今晚叫人來鑑定證據真假,明天重新開庭!」

    第37章 葉蓮校長番外紅之書

    第一次見到葉蓮的時候,這個男人狼狽得就像條路邊的野狗。不,說男人也許不準確,在那個時候葉蓮還介於少年和青年的交界之間,滿臉髒污,看不出年齡。

    那天下著傾盆大雨,觸目所及全是灰濛濛一片水的世界。雷諾有點無聊的坐在夜店寬大的沙發里,周圍濃妝艷抹的小姐們嬌笑連連,香水熏得人太陽穴都突突的跳,簡直就像是催吐劑一般。

    「雷、雷諾老大,我們是真心合作,當然我們『Adward』也不是隨隨便便就組織起來的烏合之眾,我們可是和當地政府有良好關係的,如果跟我們聯手的話您一定會覺得如虎添翼……這樣……關於利潤分成的問題……」

    雷諾的視線從努力做出莊重表情、又忍不住露出諂媚笑容的當地黑幫老大臉上轉了開去,微笑著飲下女人嬌媚遞來的酒。

    「里斯啊,你說的的確非常誘惑人,但是有一點你搞錯了。我來到這個南美邊緣的小鎮上,不是來找合作夥伴的。」

    周圍眾人一愣,雷諾放下酒杯,漫不經心的道:「----我是來找部下和僕人的。」

    里斯的視線好不容易從身邊舞女豐滿的胸脯中間拔出來:「可、可是雷諾先生……」

    「我的夢想和你們所說的不一樣,不僅僅局限於統治一個小鎮或一個貧瘠的城市,也不是在街頭恐嚇著小販多收點保護費,或在骯髒的夜店裡擁有更多的這樣的女人,」雷諾伸手捏起邊上舞女粉飾過厚的臉,隨即又輕輕的甩了開去,「----僅僅滿足於這點東西的話,你會被酒和肉慾蒙蔽雙眼,看不清前方更宏大、更壯觀的美景。不,不是骯髒的小城鎮或貧困的小山寨,而是遼闊的土地,渺遠的大海,一個完全臣服的,完全平等的國家。」

    大概是因為優美低沉的呃義大利語在這樣昏暗曖昧的夜店裡聽起來格外有蠱惑人心的效果,眾人都愣住了,摟抱著女人暢飲著美酒的黑幫老大們怔在了那裡,小嘍囉們亢奮的吆喝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怎麼樣?你們自己做出選擇,是在這個小鎮上繼續過著吞吃腐屍的野狗的生活,還是成為我的手下和部眾,跟著我一起,向外邊的世界走出去。」

    雷諾環視了周圍一圈,被他的目光掃過的人紛紛戰慄著低下頭。雷諾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站起身來:「抱歉,我酒喝多了,回去睡一覺。」

    只是一間狹小而空氣污濁的夜店而已,幾步走到門口,陰雨天的寒氣和cháo氣迎面撲來。店外等待的手下剛要上前為雷諾撐起傘,突然邊上砰的一聲巨響,一個人撞翻了好幾把椅子和一張桌子後轟隆一聲倒在了地上。

    「明天你不用來了!真是,連點伺候人的活都干不好,這裡便宜的當地人勞工這麼多,憑什麼雇你啊?就像條狗一樣讓人看了就噁心……」肥胖的老闆罵罵咧咧的走出來,大概是還不解恨,又往倒在地上的那人身上狠狠踹了幾腳,「快滾快滾!病病歪歪的不知道會不會突然就斷氣,真他媽晦氣!」

    雷諾的視線轉到地面上,那人一聲不吭的承受著那幾腳踐踏,這樣的劇痛之下還勉強忍著不發出一點聲音,完全只是咬牙忍著罷了。

    身邊撐著傘的手下人忍不住稍微避開了一點,低聲嘀咕著:「真是,比野狗還髒。」

    這話其實真沒有說錯,因為髒污結在臉上所以看不清那人到底多大,但是從身體骨骼上看來也不過是十幾二十這樣的年齡,穿得破破爛爛,就像是垃圾箱裡撿來的衣服。大概是因為長期飢餓和麻木,那人顯得格外削瘦單弱,裸露在外的皮膚蒼白到近乎泛出青灰的顏色來。

    「還不快滾!半死不活的歪在這裡影響我做生意,小心你的皮!」

    老闆示威性的揮了揮拳頭,罵罵咧咧的往店裡走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隻手從伸手緊緊的抓住了他的衣領,力氣之大竟然讓他完全沒法移動半分:「……錢……今天的工錢……你還沒給我……」

    老闆又驚又懼的掙扎:「還不快放手,你這王八蛋!放手!放手!什麼工錢,你打碎我珍貴的玻璃杯的帳還沒算呢!那可是一套的,碎了一個整套都不能用了,算起來你還得賠我錢呢!」

    冰涼的手抓住老闆肥胖油膩的後頸,就像是從地獄的死人堆中掙扎出來的惡魔之手,沒有半點生氣,卻堅硬陰冷得讓人心悸,「……給我工錢……一定要……給我工錢……」

    「不要抓了!放手!放手!」老闆嚇得魂飛魄散,從口袋裡隨便掏出一把硬幣嘩的一聲扔到地上,濺起一攤污水,「給你了,全都給你了,快滾!」

    那人默不作聲的半跪在地面上,也不嫌棄泥污骯髒,從污水中把那把硬幣一個一個的撿了起來,仔細數好,然後扶著牆,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真是個怪人,看一眼就讓人作嘔,呸呸!力氣還真大……」老闆罵罵咧咧的跑回店裡,一邊趕緊關門還一邊心有餘悸的向這邊望著,一直到看見那人漸漸走遠了才砰的一聲關上門。

    「雷諾先生?雷諾先生?」手下低低叫了幾聲,「咱們該走了。」

    雷諾沒有動,饒有興味的看著那個人漸漸走近,頭也不抬的和自己擦肩而過,就這麼毫無遮擋的在這瓢潑大雨中漸漸走遠。他目送那個人走了很遠,突然轉過頭對手下笑道:「你聞到了嗎?那個人身上的氣味。」

    「啊……不……好像很臭……」

    「不,不是臭味,」雷諾笑道,眼睛在陰影中泛出奇異的光芒,「是血味,還沒幹涸的血味,剛剛吃過獵物、但是還很飢餓的野獸的氣味。」

    手下一愣,雷諾伸手拿過傘,笑道:「我去散個步,你們不用跟來。」

    如果不是那個人的腳步還在跌跌撞撞,那他的背影看上去真像是下大雨的傍晚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行走的殭屍。青灰色的,僵冷而堅硬的,散發著腐屍的味道。

    雷諾原本以為那個人一定拿到工錢去找個不淋雨的地方吃飯,哪怕買點劣質的酒喝下去,或者找個女人都不奇怪。誰知他竟然就這麼踉踉蹌蹌的穿過了三條大街,對街邊的小酒館視若無睹,一直慢慢的走到了街角一家毫不起眼的花店門口。

    花店?這種已經被踐踏到底層不能再底層的傢伙也有買花的閒情逸緻嗎?是情人的生日還是討哪個女人的歡心?

    「一等白jú花一束,收您十五塊九十九分,謝謝!」

    包裹好了白jú花小心的護在懷裡,那個人出了花店,腳步緩慢的順著大街向下走去。大雨已經把他整個人澆得透濕,連路邊飛馳而過的汽車濺起的大片髒水他都已經無力躲避,但是仍然小心的把花護在懷裡,儘量不讓花束淋到一點雨水。

    雷諾真正開始好奇了。他舉著傘跟了上去,不遠不近的跟在那人身後十步的距離,看著他幾次差點摔倒又踉蹌著爬起來,慢慢的順著大街走了下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連雷諾都覺得走得有點乏味的時候,那個人終於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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