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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9:53 作者: 淮上
……也曾經是這樣在操場上,傾盆大雨,滿地的泥水,他不知道自己的骨頭斷了幾處,只知道神經在燃燒著咆哮,除了眼前那個少年教官,其他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感覺不到。
那是他的結業考試。
那天他終於第一次把自己的教官按倒在泥水裡,哨聲響起,勝負已定,迷彩服上滿是泥漿的少年教官搖搖晃晃站起身,雖然滿身狼狽,但是神情桀驁居高臨下,一如當日初見的時候。
他說:「可以了!十六號的小菜鳥,恭喜你畢業了。」
那個時候的吳彬如同五年後一樣,只能呆呆的站在雨水裡,看著少年教官轉過身,搖搖晃晃的慢慢離去。
一切的光影、色彩和角度都不由自主的重疊,五年前他看著這個人離開,還以為那就是永訣。五年後他再一次在漫天大雪中目送著少年遠去,明明是重逢,卻好像變成了再一次的告別。
林風推開餐館的門,沒有帶傘,就這麼慢慢的走進大雪中,漸漸消失在了街角的盡頭。
第27章 吳警官的愛情問題
「老闆,加一碗麵,再來兩串叉燒!」
「再來一箱啤酒!」
街邊的大排檔里人聲鼎沸,每個人都喝得滿面紅光,一點也不受外邊深夜寒氣的影響。任務結束之後一組的組員們通常會湊份子吃一頓,這是他們第一次全體搬遷到港島執行任務,剛下班就忍不住跑來街頭品嘗正宗香港小吃了。
吳彬一手抓著一罐啤酒,一手夾著煙,滿臉頹廢的坐在角落裡。燈光的暗處里只隱約看到他陰霾的眼神,制服外套早就不知道被扔到了哪裡,襯衣鬆了兩個紐扣,領帶歪歪斜斜的,好像被主人粗暴的扯開後歪到了一邊。
坐在邊上的警員喝得半醉,大力猛拍吳彬的肩膀:「組長你這個樣子可不行啊,是失戀了嗎?還是被驢踢了?要不要幫你叫兩片藥啊?哈哈哈……」
有人唧唧歪歪的怪笑:「別提醒他,組長一定是在想白天那個小美人啦。」
「哪個小美人?哥怎麼沒看見?」
「你進來的時候人家都走了!嘖,那個羅冀也真是忍心,眼睜睜看著那麼鮮靈水嫩的小情人被槍抵著,要是老子啊,被那樣的美人兒看一眼,說不定骨頭都蘇了!」
「骨頭蘇了你還怎麼撲上去英雄救美啊?哈哈哈……」
吳彬抓抓頭髮,嘆了口氣:「別鬧了,那人真發狂起來,你們全部上去未必是他一個的對手。」
邊上的警員伸手來作勢要摸吳彬的額頭:「喲,組長酒沒喝多少,怎麼人先醉了啊?」
眾人之中爆發出一陣大笑,那些把黃段子都當成餐桌必須調味料的傢伙笑得格外幸災樂禍,一個個都叫囂著組長要不你趁虛而入把那小美人兒收了吧,如此美色當前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反正任務結束以後就回去了,也不怕將來有麻煩……
吳彬心裡一陣厭煩,猛地把啤酒罐頭一摔:「都他媽閉嘴!」
笑聲戛然而止,店堂里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大排檔的紙門被推開了,一陣寒風從門板的fèng隙中猛地吹了進來。吳彬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少年穿著灰色高領毛衣,套著牛仔褲,正反手關上門。雪花掛在他的頭髮上,被融化的雪水從發梢流淌下來,一直洇進後頸里去。那後頸的皮膚被柔黑的頭髮襯得越發潤白,微微的低著頭彎出一個柔美的弧度,在燈光下仿佛連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少年轉過頭,頭也不抬的對老闆吩咐:「兩罐啤酒,一碗飯,兩個小菜。」
吳彬眼睛一眨不眨,是林風。
他還穿著中午從餐館裡出去之後的衣服,單薄一件貼身的毛衣,一條低腰牛仔褲,鞋子裡大概都進了水。也不知道他吃了什麼沒有,臉色看上去真不好看,如果是普通少年的話這個時候大概已經凍僵在哪個橋洞裡了吧。
吳彬突然把菸頭在桌面上狠狠摁熄,起身走了過去。
他身邊警員驚恐萬狀的小聲嘀咕:「不會吧,我只是開玩笑的而已,組長要談戀愛了嗎?」
「說起來……談就談吧,看上去不也挺浪漫的嘛。」
「餵不要說話!」一個警員按住他們兩個的嘴巴,「不要打擾組長開始施展的獵艷計劃!」
吳彬站在林風面前,燈泡在他身後的房樑上懸掛著,他的陰影覆蓋在林風身上。林風啪的一聲把啤酒開了罐,抬起頭來:「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沒什麼。」
林風喝了一口啤酒,夾起一筷子魚香肉絲,切了一聲,不滿的抱怨:「怎麼能用洋蔥絲來代替筍絲,太他媽騙人了吧。」
吳彬呆呆的看著他吃飯,半晌說:「我很會炒魚香肉絲……下次來我家,我炒給你。」
林風頭也不抬的吃飯,咀嚼聲中含混不清的反問:「憑什麼?我們很熟?」
「……」吳彬張了張口,聽見自己的聲音問:「您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林教官?」
「……」
「也是,像您這樣每一屆都呆在基地裡帶學生的教官,手下傷殘學員無數畢業學員更是無數,怎麼會輕易記住別人呢。既然如此真心把您當作教官的我還真是傻,五年了,現在在您心裡還是羅冀最重要對吧?其他人不管怎麼樣都能隨便忘記,沒錯吧?」
其實吳彬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說話的,這樣讓他看上去就像個抱怨得不到大人寵愛的孩子一般,特別幼稚並且強詞奪理。
他知道自己姿態難看,忍不住產生了一種拍案起身趕緊走人的衝動。
可惜林風的話把他牢牢的釘在了原地:「……你……不就是九八屆的那個十六號麼。」
「……是啊。」
「早說號碼不就好了,誰記得你叫什麼啊。」
……您真的只靠號碼來記人嗎我親愛的林教官?
「話說回來,」林風喝了一口啤酒,把嘴裡的食物送下去,「----你怎麼會當了警察?我以為你一定會回到原部隊去在特殊部門服役呢,其實幹僱傭兵這個行當也比幹警察要賺錢啊。」
「回歸後資料送回原部門,我在香港做過一段時間。這次是執行特殊任務來到香港,順道兼任和羅家有關的任務。」
吳彬沒有說百分之百的實話。這個任務原本是交給他上級部隊的一個同事的,他在看到有關於線人林風的資料之後,強烈要求兼帶執行有關於羅家的任務,這種意志讓上邊的官員們非常震驚,最後不得不被他的堅定要求所說服了。
他來到香港,那種想親眼看到林風的意願是這樣強烈,幾乎占據了他全部的神智。
結果他確實看到了,只不過是在另一個男人的身邊。
「羅家最近好像很危險,羅冀手裡似乎有……」
話說到一半突然打住了,林風吃不准吳彬到底知不知道海圖的事,葉蓮給予的情報他通常都看過之後立刻毀損,不會輕易告訴別人,即使是同事之間都有所隱瞞,何況是吳彬。
吳彬勉強笑了笑:「沒事,不用告訴我。」
林風聳了聳肩,把最後一口米飯扒拉進嘴,幾口啤酒送下去,緊接著把空手啤酒罐擰成了一個麻花。
「有煙嗎?」
「哦,有。」
林風接過煙叼在嘴上,湊過去就著吳彬手裡的打火機。一陣煙霧裊裊升起,漸漸模糊了昏暗的燈光。
吳彬輕輕的問:「林教官。」
「嗯?」
「你和羅冀……你對他是真心的嗎?」
林風笑了起來:「真心?我真心想把他送上法庭還差不多。」
吳彬看了他一眼:「非常抱歉,不過我今天看到你這個樣子,總覺得你好像對他也不是完全抱著任務的心理……後來想起來我感到非常後怕,如果當時羅冀不出手救你的話,你真的會讓自己面臨生命危險嗎?這種男人值得你跟他在一起嗎?你真的願意……願意……」
願意愛上那種在危機時不會保護你的人嗎?
林風淡淡的打斷了吳彬:「我沒有。」
「什麼?」
「我說我沒有愛上他,吳警官,你對線人的私生活關心得太多了。」
吳彬低下頭,半晌悶悶的吐出一句:「對不起。」
這個樣子讓林風想起五年前那個基地里的學員十六號,規規矩矩跟在自己身後的大個子,就像一隻溫馴的大狗,沉默而順從的抱著三個巨大的購物袋,裡邊裝著零食、雜誌和遊戲光碟。
林風深深的抽了口香菸,又緩緩的吐出來:「怎麼說呢……我只是覺得有點失望,那個人原本說怎麼怎麼愛我,結果事到臨頭,我突然覺得他說的全都變假了。其實本來我是有點相信的,畢竟以前從來沒有人說過愛我……現在看來世界上的愛情也就那樣,都是蠢人自欺欺人的把戲罷了。」
「……並、並不都是自欺欺人……」
林風挑起眼皮,略帶點訝異的望向面前深深低著頭的警官。
「其實我對您的感情從五年前到現在都一直沒有變……」吳彬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是從胸腔里悶悶的發出來,「……如果是我的話,我絕對不會像羅冀那樣,請您至少相信我對您的感情……」
林風剎那間有點混亂感。這隻溫順的巨型大狗一直到現在都生活在五年前嗎?他不是被自己從三樓打到一樓去了嗎,怎麼這小子還他媽越打越賤?敢情這哥們不是玩少男初戀的悸動情懷,他是玩真的啊?
真是太荒唐了。林風站起身,把被擰成麻花一樣完全扭曲的啤酒罐丟到桌面上,懶洋洋的說:「別傻了十六號。」
他剛想轉身離去,突然吳彬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把抓住他的手:「林教官,在我心裡您一直是高不可攀的夢中的對象!請您不要在羅冀那種人身邊玷污自己,請您繼續……繼續……」
「繼續什麼?」林風問,「繼續高不可攀的站在隊伍前方抽打你們這群菜鳥嗎?」
他抽回手,不帶感情的宣布:「高中學園的基地培訓模式已經結束了。十六號,你已經畢業了,醒醒吧。」
吳彬想抓住他,但是林風已經叼起那根煙,轉身向門口走去。情急之下吳彬從桌子後衝出來攔住他,但是僅僅眼前一花,一股大到扭曲的怪力迎面把他踹出了幾米遠,轟的一聲重重倒在牆邊上。
林風從錢夾里抽出一張整票壓在錢櫃邊上,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排檔單薄的紙門,消失在了外邊的漫天風雪之中。
「……組長!」
「組長你沒事吧!」
「那小子也他媽太怪力了吧,他的腿是金屬合成的嗎?你醒著嗎組長?組長!」
「喂喂喂,要不要叫救護車……」
吳彬被警員們七手八腳的抬起來,因為劇烈的撞擊,腦海里還暫時有些昏昏沉沉的。他用力甩了甩頭,低聲問:「林風呢?」
「啊?什麼啊組長?」
「那個人呢?」
機靈點的警員立刻接口:「那個人啊,已經出去了,往前邊去了……」
吳彬猛地一把推開扶著自己的警員,抓起外套就往外沖。外邊還下著雪,路上很滑,吳彬差點在台階上滑了一跤,但是他一點也不介意,爬起來就順著林風離開的那個方向追了過去。
「組長!」警員跑到門口,「你到底幹什麼去啊!」
吳彬置若罔聞,順著林風離開時的腳印,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風雪裡。
「餵……」第一個開起那個小美人玩笑的警員忍不住顫抖著說,「我怎麼覺得組長是真心愛上那小子了啊,誰來告訴我這只是錯覺?那人好像是……好像是羅冀的情人吧……」
身後一片沉寂,大家都張口結舌,沒有人能回答他。
第28章 神秘的夜襲者
視線在大雪中變得很模糊,深夜的大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小店邊上偶爾閃爍著霓虹燈,卻一點人聲也沒有。
順著腳印踉踉蹌蹌的往前追去,拐過淒清的小巷,在大嶼山坡地的一處台階前,林風扶著巷角站在那裡。
他沒有撐傘,還是那件單薄的毛衣,領口下露出一截青白的後頸。一截手腕撐在電線桿上,清瘦得可以見到骨骼以及皮膚下藍色的血管。
見到他的時候吳彬突然站在原地鬆了口氣,然後慢慢的走上前去。林風望著腳下不遠處的市區,連綿的雪片中可以看見連成一片的萬家燈火,就仿佛仙境中的斑斕燈海一般,一片輝煌。
吳彬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風身上,夜風拂過少年額前的碎發,他這樣眺望著遠方,就好像對其他的一切都毫無知覺了一樣。
「您在看什麼?」
「……燈。」
吳彬一愣:「什麼?」
「燈光。」一陣猛烈的風吹過,林風把外套裹得緊了緊,「我在看燈光。」
「你看,從這裡望下去,小半個港島的燈火都能看見。每一盞燈都代表一個家庭的團聚,父母庇護著孩子,老人指引著年輕人,有的在吃晚飯,有的在看電視,母親在洗碗,父親在抽菸,孩子在玩鬧……」
「一切都是這樣平和安詳,充滿了幸福,只是什麼都不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