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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9:11 作者: 弄簡
溫海林也習慣了溫瑞的模糊指代。父母的過早辭世,是他永遠的不可能癒合的傷口。「爺爺」、「奶奶」這樣的稱呼,會讓他太容易聯想起「爸媽」。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被誰再揭傷疤。因此,對於溫瑞輕率得幾乎失禮的稱呼,他一早就默認了。
溫瑞比誰都清楚,父母是溫海林不能觸碰的傷口。在對待掃墓這件事情的時候,他顯得尤為謹慎。即使在溫瑞最任性放肆的時候,對已故的人也總還是抱著一種虔誠的尊敬。他感謝他們把溫海林帶到這個世上,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他們的過早離去,也讓溫瑞得以有了一個很好的家。每年去祭拜、探望「他們」,這是做晚輩的本分。
貓膩30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溫海林就親自開車帶著溫瑞去郊區的墓園。天灰濛濛的,下著一點小雨。溫海林的車速不快,父子兩個平靜地坐在車裡,沈默相對。或許是因為天氣的原因,陵園裡的人不多。溫瑞跟在溫海林的身後,為長眠的溫長慶夫婦獻上一束白jú。捲曲的花瓣和花葉在冷風裡發著抖。溫海林沈默著,他看著照片上笑得很溫柔的母親以及一臉肅穆的父親,嘴唇也輕輕顫動著,仿佛下一秒就會忍不住哭出來。
溫瑞很小就被父母拋棄了。他對母親完全沒有印象。可是,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溫海林以這樣的方式,突然離開他……溫瑞連想都不敢想。他伸手輕輕地拍溫海林的背,小時候,每當他因害怕雷聲而怯弱地抽泣時,溫海林就是這樣安慰他的。雨漸漸地大起來,溫海林撐起傘,父子兩個肩並肩地往回走。
一路上,溫海林對陷入仿似沒有盡頭的沈默里。溫瑞抬眼看他,一臉的擔憂。
每年的這個時候,溫海林都會跌入極端的沈默中去。他需要兩天甚至三天來緩解這樣徹骨的疼痛。當年十六歲的少年,在一瞬間就失去了雙親。面對著狡黠又強大的敵人,他用了五年時間,就得以翻盤,並一步步營造出獨屬於自己的王國。其中的艱辛,溫瑞無法想像。他看著不說話的溫海林,突然很心疼他。
「爸爸。」溫瑞開口叫他。
溫海林「嗯」了一聲。
溫瑞試圖說一些什麽來安撫對方的情緒,可他的舌頭笨拙地打著結,磕磕巴巴,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溫瑞覆上溫海林握著方向盤的手,輕聲地告訴他:「我愛你,爸爸。」
溫海林轉過頭,驚訝地看他。
溫瑞有些臉紅,他低下頭,逃避著家長灼熱的目光,臉像是要燒起來那麽燙,惡狠狠地說:「不管怎麽樣,你只要記得這點就行了。」
溫海林若有所悟地笑了一笑。心情輕鬆了不少。
溫瑞原本還想補充說,這個愛只是父子之間愛的。但見溫海林笑了,又不忍破壞他好不容易好起來的心情,就硬著頭皮把掃興的話咽了下去。況且他也不想讓溫海林覺得自己刻意強調是欲蓋彌彰。
掃墓之後去溫家的老宅子吃飯,這是約定俗成的。到家的時候,兩個人都餓了。應門是溫家的老保姆,老人家七十多了,但身體一直硬朗。她為溫家工作了一輩子,是看著溫海林和溫瑞長大的。看到兩個人一起準時回家吃飯,老人家很高興。她伸手來接溫海林手裡的包,溫海林善意地朝老人家笑了笑,把包遞給早就候著的管家。
老保姆有一陣子沒見到溫海林他們了。溫瑞出事兒的那會兒,老人家回了趟老家,所以並不知情。溫瑞進了屋,左顧右盼地找熟人。溫海林輕輕拍他的後腦勺,明知故問:「找什麽呢?」溫瑞看他一眼,沒好意思問顧瑞安去哪了。倒是溫海林主動和他提起:「人我已經送走了。還是說,你打算讓他替你在溫家呆一輩子?」溫海林溫柔耐心,卻不容置疑。面對這樣的溫海林,溫瑞無話可說。
保姆聽不懂父子之間的對話,但依舊樂呵呵的。看到父子倆和樂融融的樣子,她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覺得自己都年輕了不少。
吃飯的時候,溫瑞看老人家顫巍巍地給她盛飯,不由心下一暖,邀請老保姆也一塊兒入座。可老人家卻怎麽都不肯,執意和其他傭人一起去偏廳吃。年紀大了,就總怕自己會給別人添麻煩。溫瑞能理解這份體貼的知趣,就不強求了。
溫海林挽起袖子,脫下手錶給溫瑞處理螃蟹。溫瑞一向愛吃這個,但是又怕麻煩。溫瑞看著溫海林動作熟練,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吃完晚餐,溫瑞不想再多留。他深怕自己會漸漸被溫海林所營造出的溫馨氣氛,牽著鼻子走。說到底,他太需要這樣一個溫馨的家了。
「我要回去了。」在客廳里假意地看了一會讓電視,溫瑞起身道別。
溫海林轉臉皺著眉頭看他:「去哪兒?」
「回我自己的家。」
「這麽大的屋子還容不下你了?」溫海林的語氣嚴厲了一些。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漂亮得像個剛出道的小明星,渾身上下都散發出致命的吸引力,根本猜不出年齡。溫瑞看著他,竟然走神。他忍不住地嘆息造物主的不公。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溫海林仍有著不凡的魅力。溫瑞想起國中時,幾乎讓全校男生矚目的校花。那個時候他就想,如果溫海林和他年齡一樣,在同一個學校上課的話,那麽毋庸置疑溫海林一定是他們學校建校以來的第一位男校花。溫海林出色的長相,讓色令智昏的溫瑞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重新坐回了沙發上。
溫海林抓著他的肩膀,把頭埋在他的頸間,熟悉溫熱的氣息讓溫瑞微微地一顫。「留下來吧。陪陪我。」溫海林胸有成竹,聲音卻這樣虛弱痛苦。溫瑞抵抗不住這一手精心布局的溫情牌。他鬼使神差地點頭,答應得沒有一點猶豫。
晚上睡覺的時候,溫瑞才開始後悔,但顯然已經太晚了。他站在主臥唯一的一張大床面前,艱難地吞咽口水。
溫海林洗完澡,擦著頭髮從浴室走出來。他穿著銀灰色的浴袍,一片平坦白皙的胸膛自然地敞露:「還不睡嗎?」
溫瑞看著溫海林修長的脖子,只恨自己不能撲上去狠狠咬他一口:「哦、就要睡了。」溫瑞僵硬地坐在床上,抬頭問:「你呢?」
溫海林自然地伸手撩垂落在額前的劉海,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柔和的光:「準備睡了。」海瑞「哦」了一聲。父子兩個就此,並排著坐在床框上,誰都沒有先躺下。
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是老保姆,她還記得溫瑞睡前喝牛奶的習慣。因此細心地把已經放溫的牛奶端進來,走前還不忘提醒溫瑞記得喝完要漱口。老人家貼心的舉動,讓溫海林和溫瑞之間暗波涌動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溫瑞端起牛奶一口氣喝光了,他唇邊殘著的奶沫,溫海林自然地用麽指替他擦掉了。
兩個人同床異夢,倒也是一夜的相安無事。溫海林在中途模模糊糊地醒過來一次。溫瑞不知做了什麽夢,窩在他懷裡輕輕地喊他。溫海林支起身子去看他。卻見小少爺翻了個身,模糊地說:「不要難過,爸爸。我在這。」溫海林久久地看著他傾注了所有愛情和心血的孩子,最終還是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替他拉好被子 ,抱著繼續睡了。
貓膩31
溫瑞醒的時候,枕頭邊是空著的,他迷茫地爬起來。房間裡面一片漆黑,溫瑞伸手去拿枕頭邊的鬧鍾看時間,已經八點多了。溫瑞睡眠淺,容易驚醒。溫海林一向是個很周到的父親,他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溫瑞起床洗臉,他猜想溫海林應該已經出門了,打算趁著他出門在外,偷偷回自己的處所。
下樓的時候,老保姆已經煮好粥放在灶上熱著,見他下來連忙招呼他坐下。
「起來了?」
溫瑞聞聲嚇了一跳。
溫海林抬頭看他:「愣著做什麽,坐下吃早餐。」溫瑞應了一聲,依言坐下。他沒想到,這個時候溫海林竟然還在家。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溫海林看報紙,溫瑞埋頭喝粥,各有所思。
「爸爸?」溫瑞終於猶豫著開口。溫海林放下報紙看向他。「你今天不出去嗎?」溫海林沒應,抖了抖報紙又看了幾行,頭也不抬地 問:「你現在是巴不得我出去?」溫瑞不說話,他低頭去撥弄手裡的白瓷長柄匙。他的默認讓溫海林很不滿意。溫瑞不想火上澆油,等到吃完早餐,才委婉地提出要回家。還是那句話,他要回他自己的家。
溫海林靠在沙發上,斜覷他。溫瑞皺著眉頭,他的意思很明確了。兩個人僵持不下,最終還是溫海林服軟,站起來讓司機送溫瑞回去。
這些年,只要真遇上事,起了爭執,溫海林是一次沒有贏過。要讓人服軟稱小,溫海林有的是辦法。他在商場打拼多年,早過了爛漫的年紀,布下天羅地網一向是他的強項。可唯獨對溫瑞,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皺著眉頭鬆口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