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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9:05 作者: 司溟
「我彈得可以嗎?何阿姨?」莊陌怯怯地開口。
何素心溫柔地笑著,「彈得太好了,如果方便的話,今天下午就在這裡工作,好嗎?」
莊陌連連點頭。還不忘感激地朝何素心鞠了一躬。
何素心愈加欣賞起莊陌來。
別亦無言夢亦空
莊子蔚的學生們都感覺到了莊教授的異常。
平日裡莊教授永遠是強勢的飛揚的,可是如今他身上卻環繞著濃郁的暮氣,儘管他課上還是一樣專業,但是學生們注意到他總會不時地看向講台上的手機,仿佛在等著什麼似的。
而他帶的研究生和博士生則覺得莊教授愈發嚴苛起來。以前他們弄錯數據莊教授不過一記冷酷的眼神以做警告,而現在只要是實驗數據沒有精確到他達到的數位要求,他就會直接冷語嘲諷,甚至有個別女研究生麵皮薄的被他弄得哭了起來。眾人都是戰戰兢兢,臨深履薄,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炮灰。
這些日子裡,他每天打幾個電話到事務所,與對方聯繫,得到的都是目前還沒有線索的消息。他心中又急又怒,恨不得親自去找,可是相比他大海撈針似的亂找一氣,交給專業人士也許希望更大。除了等待,還是等待,在這等待中他脾氣越發暴躁起來。
他幾乎不願意回家,一回家,冷鍋冷灶,空無一人,連呼吸的空氣似乎都是森冷的。所有的事實都在無情地提醒他:莊陌離開他了。
可是待在實驗室就能緩解他的傷痛嗎?能撫平他的狂亂嗎?實驗室只有藥劑刺鼻的氣味,連她的一縷氣息都捕捉不到。
所以,即使要忍受刻骨的孤獨,他還是會選擇回家。如今莊陌的臥室窗戶他是從來不開的,他生怕一旦打開,她的氣息會消失地更快。
她看過的書,現今在他手裡一本本掀開過,翻動過,似乎連撫過她曾經翻看過的書頁也成了一種幸福,畢竟她的指尖曾留連在字裡行間,他渴望感觸她指尖的溫柔,哪怕是虛幻也好。
晚上睡覺,莊子蔚多麼渴望她會入他夢中,告訴他她在哪裡,她好不好,肚子裡的孩子好不好。可是她那麼吝嗇,連入他的夢都不願意!
是啊,她走了,自然是不願意再見他的,當然不會出現在他夢中。
莊子蔚感到無比的絕望。
尤其是他想到莊陌很有可能已經將他們的孩子打掉了。
她那麼討厭這個孩子,剛得知它存在的時候她就要求流掉這個孩子,現在一旦離開他,怕是迫不及待地做掉它了吧!一想到她和他的骨肉可能已經變成白色搪瓷盆里的一灘血塊,他就覺得心如刀絞。如果沒有了這個孩子,他又沒有找回她,是不是就意味著自己徹底離開了她的生命,連任何痕跡都未曾留下?她會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也許她很快就會遇到別的男人,英俊的,年輕的,然後她會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為別的男人生育孩子。
不,莊陌你不能這樣做,你不能這樣對我。
莊子蔚痛苦地扶住了頭。
莊陌已經在「嶼」工作一段時間了。她從心底喜歡這個地方。
何素心對她非常好。其他員工也很和善。
咖啡館的客人並不算多,但是似乎都是熟客,給小費異常大方。
平日裡,除非客人點歌,她只要隨便彈一些曲子。她不太喜歡彈流行歌曲,但是太古典的也不太適合在這裡彈,所以她會挑一些比較適中的曲子。
今天下午有一個客人點了一首《tears》。這是一首悲傷的曲子,彈著彈著,她的心弦似乎也被撥動。是啊,多年後,如果我們相逢,我將以何來面對你,沉默還是眼淚?
憂傷的琴鍵中,莊陌感覺自己的淚珠慢慢溢出眼眶。多年以後,如果有幸相遇,那些無法啟齒的往事,會凝成你我心底的一滴淚嗎?抑或就這麼被現實的烈陽蒸發掉了,點滴不剩。
我曾經無數次為你哭泣過,安靜的,無聲的,傷心的……世界從不公平,當我這般思念你的時候,你會不會也這般想念著我?
何素心看得很清楚,莊陌應該是很愛肚子裡孩子的父親吧!只有一個女人真心愛一個男人的時候,才會心甘情願為他養育後代。莊陌這麼年輕漂亮,她的人生完全可以走得更好,她卻選擇獨自將孩子生下來。相比之下,當年的自己真不能跟她比啊!
等到客人走了,她給莊陌送過去一疊點心,溫和地問她,「幾個月了你?」
莊陌的肚子已經有些微微隆起,但並不明顯,她有些臉紅地回答道「快四個月了。」
何素心輕輕點頭,「那你可要注意些了,不要太累了,另外孕婦不能老是傷心,對孩子不好。」
莊陌知道她是看見剛才的失態了,「嗯」了一聲,垂下頭,手卻輕柔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已經快一個月了,莊陌離開他已經快一個月了。
莊子蔚對時間已經失去了概念,當他一個人艱苦卓絕地想念她的時候,時間似乎凝滯了,走得特別慢;可是一個不留神,莊陌離開他居然整整二十九天了。
二十九天。六百九十六個小時。四萬一千七百六十分鐘。
他已經三十五了。他剩餘的生命是否都會這樣在煎熬中度過?
現在的他,仿佛一個被劈了一刀還得悶頭走路的人。他不敢恣情放任自己去想念她,這種思念太過疼痛。莊陌成了橫貫他身體上的巨大傷口,深可見骨。
為了不讓自己陷於絕望的泥沼里,他不得不將自己扔進工作的汪洋大海里。所以他已經習慣很早就開車去學校實驗室。
早上他剛停下車,在車裡抽了一支煙之後,腳剛落地,就感覺有人在後側拽住了他的褲管。他回頭,是一個挺漂亮的小女孩。
莊子蔚蹲下身子,看著這個粉嘟嘟的小姑娘。小姑娘大概三四歲的樣子,扎著兩個細細的羊角辮,大眼睛上長睫毛卷翹著,像個洋娃娃。
她奶聲奶氣的喊著「叔叔,妞妞找不到媽媽了。」但並不哭,只是拽著他的褲子。
他並不是喜歡孩子的人,但不知道怎麼的想起了自己和莊陌的孩子,心裡立刻軟成一灘水,他放柔了聲音,「叔叔陪你在這兒等你媽媽好不好?」
小姑娘點點頭,居然又問起他來,「叔叔有寶寶嗎?」
莊子蔚心尖一顫,想了想,終於還是緩緩開了口,「叔叔的寶寶還在它媽媽的肚子裡。」
小姑娘人小鬼大地看著他,「叔叔的寶寶一定很好看。」
他哭笑不得。是啊,他和莊陌的孩子應該長得極好吧。
他拍拍她的腦袋,「為什麼?」
「應為叔叔很帥。」
莊子蔚有些目瞪口呆,這才多大的孩子,已經知道什麼叫帥了?
遠處有一個苗條的身影向這邊奔來。
小姑娘也揮舞著小手,喊著,「媽媽加油!妞妞在這裡。」
女子趕到這裡,氣喘吁吁地向莊子蔚道謝,不料一抬頭,驚住了,結結巴巴地喊道,「莊教授?」
莊子蔚仔細看著她的臉,終於試探性地喊道,「韓菁?」
女子正是他以前的研究生韓菁,沒有想到這麼些年她居然已經結婚生子了。
韓菁顯然很高興莊子蔚對她還有印像。她拉過女兒,「妞妞,這是媽媽以前的老師,快喊人。」
小姑娘小嘴一扁,「剛才已經喊過了,我還和叔叔說話的。」
「怎麼能喊叔叔,沒大沒小的。」韓菁拉拉女兒的小辮子。
莊子蔚微微一笑,「稱呼上無所謂的。你女兒很可愛。」
韓菁有些驚異於莊子蔚此時的表情,柔情?她沒有眼花吧?
莊子蔚再次蹲身,捏捏妞妞的小臉,「叔叔要走了。再見咯。」又起身和韓菁打個招呼,向實驗室走去。
妞妞大聲朝他的背影喊道,「叔叔拜拜。」
莊子蔚回頭一笑,竟然是異常溫暖柔軟的笑容。
韓菁決定威逼利誘女兒,「妞妞告訴媽媽,剛才你和叔叔談什麼了?」
小姑娘哼了一聲,「就不告訴你。」
「那今天的動畫片不給妞妞看了。」
動畫片可是她的心頭肉,小姑娘立刻妥協,「我和叔叔說寶寶的。」
韓菁有些糊塗了,「什麼寶寶?」
「叔叔的寶寶啊,叔叔說他的寶寶還在媽媽肚子裡。」小姑娘有些鄙視地看她媽媽一眼。
莊教授居然要當爸爸了?天,韓菁被嚇到了,他們那一屆畢業的研究生至今都對「小師母」的身份充滿好奇。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小師母」修成正果的。看來這次同學聚會可以好好八卦一下了。
秋雨銷魂飄冷意
T市的氣候偏冷些。十月份的時候外套已經需要穿上身了。
莊陌的肚子如今已經有些顯懷,也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她發覺今天等公交的人明顯比往常多了不少。她撐著傘,站在離人群稍遠的地方,左手護在肚子上。說也奇怪,自從下定決心要這個孩子之後,她的心思就幾乎全被肚子裡的孩子牽住了。吃飯不再以自己的喜好,而是要考慮到營養的全面。上下樓梯,她都會異常注意。人多的地方,她會自覺遠離。莫非這就是母性嗎?
她是在後面上車的,所以車上已經沒有位置了。幸好也不遠,她便扶著座位的把手站著。不料離她很近的一個座位上的年輕男孩子卻紅著臉站了起來,讓她坐。
她推辭了一下。那個還是學生樣子的男生卻說,「你是孕婦,自然應該讓你坐。」
莊陌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別人已經能看出來了嗎?
旁邊有熱心的女乘客也插嘴,「快坐下吧!你可是雙身子。」
莊陌微赧,謝過眾人,便坐了下來。心裡卻有些不自在,幾個月前,她也還是一個普通大學生,也許會在公交車上給「老弱病殘孕」讓座,不想現在居然已經需要別人給她這麼個孕婦讓座了。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不過這條路是自己選的,沒得怨。這個孩子是她宿命的背負,她只能承擔,甚至甘之如飴地去承受它的沉重,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覺得自己輕浮的生不會如同輕絮浮塵一般湮滅在無情的時間裡。
下了車,才發現雨居然下大了。她撐起傘,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著,雨點被風吹得有些歪斜,她得身上和臉上都有不少雨水。地上已經有不少梧桐得落葉了,秋天真的到來了呢。
到了「嶼」,何素心見她有些淋濕了,嗔怪道,「這麼大的雨,反正也沒什麼客人。你就打個電話在家好好歇著就是了。何苦還跑這麼一趟,要是碰著摔著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