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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9:05 作者: 司溟
    莊陌臉燒得紅紅的,一雙眼睛裡全是水汽,濕漉漉的。她大概有些意識不清楚,嘴裡喊著「爸爸媽媽」還有「叔叔」。扶她起來喝水,她的眼睛半眯著,下意識地湊在水杯口沿咕嘟嘟股地喝著,喝完了,心滿意足地吐出一口氣,還伸出舌頭舔舔自己的嘴唇。看著她如此勾魂的小動作,莊子蔚心裡咯噔直跳。

    折騰到凌晨一點多,她才漸漸退了燒。

    莊子蔚守在她旁邊,看她睡著了,這才回房休息。寧柰見此情景,妒意更甚,險些將銀牙咬碎。

    早上醒來時,莊子蔚已經去了學校。

    她對昨晚的事情沒什麼印象,只記得有人一直在為她換冷毛巾,還餵她喝水。在客廳里見寧柰眼睛下面有濃重的黑眼圈,只當是她照顧自己的。她不喜歡欠她人情,便低低開口道,「昨晚謝謝你。」

    寧柰沒聽懂她說什麼。便開口問她,「你剛才說什麼?」

    莊陌當她故意要自己說兩遍,只得按捺住怒氣,儘量平靜地說道,「我說謝謝你昨晚照顧我。」

    寧柰知她誤會了,心下得意,面上卻一派波瀾不驚的樣子,「你以為我想照顧你啊,你叔叔他只顧著實驗,顧不上你,只有我倒霉來照顧你咯,總不能讓你燒成傻子吧!」說完從沙發上起身,扭腰進了廚房。

    莊陌聽了這話,心頭又是微黯,悄悄回了臥室。

    中午吃飯,莊陌懨懨的。莊子蔚見她這副樣子,皺眉道,「不能這麼挑食。你現在需要均衡的營養。」

    寧柰趁機跟在後頭應合,「就是就是。」說完還自作主張夾了一些胡蘿蔔絲給她。

    莊陌本就討厭胡蘿蔔,又是寧柰夾的,當即用筷子挾起扔在了桌上。

    寧柰立刻委屈地看向莊子蔚,「蔚哥哥,我可是一番好意。」

    莊子蔚並不知道莊陌不吃胡蘿蔔,眉頭蹙得更緊,「胡蘿蔔為什麼不吃?」說完自己挾了一些放進她碗裡。

    他不知道自己從來不吃胡蘿蔔嗎?不知怎麼的,莊陌又想起了上次那件粉紅色的裙子。她心頭的一陣煩悶,霍然站起來,推開碗,「我不吃了!要吃你們自己吃!」便急沖沖地往臥室走。她走得很快,因為她怕自己只要一慢下來,就會忍不住掉眼淚。

    莊子蔚心頭有些怒意,莊陌這脾氣是越發古怪了。昨晚自己照顧了她那麼久,今天看見他連個謝字都沒有。回來就看見她一副漠然的臉孔。吃飯的時候又耍脾氣,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吧!上一次在飯桌上撂筷子之後她就和俞珃……想到這兒,心中火苗噼哩啪啦地燃燒起來。

    莊子蔚也猛然起了身,也進了她的房間。椅子被他大幅度的動作帶動,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抱著胳膊,冷著一張臉,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床上的莊陌,「你現在脾氣是見長啊!莊陌。不要以為你懷孕了我就不敢拿你怎麼樣!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莊陌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赤腳踩在地板上,梗著脖子,挑眉激他,「好啊!你有本事就打死我!順便將我肚子裡的孽種一塊兒打死,正好乾淨。」說完還故意挺挺肚子。

    莊子蔚如何見得她的挑釁,當即將她按進自己的懷裡,強行抬起她的下巴,寒聲道,「你最好不要再讓我聽見什麼孽種,不然有你好看!」說完,他放手準備離開。

    剛被鬆開禁錮,莊陌又歇斯底里似地朝他叫起來,「它不是孽種是什麼!你敢做怎麼不敢認了!叔叔強姦自己的侄女,亂倫生出來的不是孽種是什麼!』

    「啪」清脆的一記耳光,甩在了莊陌臉上。

    莊陌瞪著眼睛看她,她的目光亮得怕人,莊子蔚甚至覺得有些刺眼,想別開眼睛。卻聽見莊陌冷冰冰的聲音,「我幫你記著,這是你第三次打我。」

    莊子蔚第一次聽見她用如此冰冷的聲音和他說話,心裡居然一顫。他居然有了怯意,不敢去看她的表情,他怕看見她的漠然。於是他僵直著背,走了出去。

    莊子蔚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莊陌真的開始對周圍一切漠然起來。漠然,多麼可怕的情緒,他甚至寧願她是恨他的,只有不相干的人才會漠然以對吧!誰願意去花心力恨一個不相關的人。

    不相關?他們倆怎麼可能不相關!不會的,絕對不會。他的骨血在她體內養育,連接著他們倆人的血脈。無論怎麼樣,在生物學上,他都是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而她是母親 ,這是一切道德說教人倫綱常都抹殺不了的事實。

    儘管如此,莊子蔚還是控制不了心慌的感覺,他覺得有什麼事情正在脫離他的掌控,這種無力感讓他心驚。

    從六歲以後,他已經習慣了掌握一切,他絕不允許任何事情游離於他控制的軌道之外,力不從心的感覺會讓他覺得自己失敗以及無能。

    可是現在他全無辦法。她正在懷孕的頭三個月里,他不敢碰她,他怕一不小心,將這點血脈連結斷送了,如果那樣的話,他會不會就真的失去她了?他又無法忍受她的漠視,除了拙劣地用寧柰刺激她,他還能做什麼?他承認他很想看見她吃味的樣子,他要她在意他。

    莊子蔚從來沒有如此惱怒過,他恨莊陌的無動於衷,更恨自己的出乖現丑。他為了引起她的注意,竟然淪落到耍起這些把戲起來。他覺得恥辱。

    寧柰覺得莊子蔚的脾氣越發古怪起來。有時原本正和風細雨地與她交談,他卻會陡然暴怒,然後拂袖而去。寧柰心中苦楚,知道他的心思全通在莊陌身上。她知道自己如果明智,應該離開他,離開這種畸形的感情。可是她捨不得,她放不了手。莊陌簡直成了她心裡的一根刺,每日生生絞磨著她,讓她寢食難安。她固執地認為莊陌才是她和莊子蔚感情里的第三者,其實三個人的感情里,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

    莊陌其實並沒有面上那般鎮靜自持,她看見寧柰和莊子蔚的親密。她也知道這親密絕大部分是做給她看的,可是明白並不能減輕她的痛楚。懷孕本就讓女人敏感,她也無法免俗。她不明白,為什麼莊子蔚的憐惜從來吝嗇於分給她一絲一毫,無論什麼事情她都要順從於他,不管她意願如何。可他呢?只會欺負她,強迫她,羞辱她。在他心底,他到底把她當什麼!

    彩雲易散琉璃脆

    莊陌終於知道自己在莊子蔚心中到底算什麼了。

    寧柰的左手中指上戴上了一枚鑽戒,鑽石奪目的光芒晃花了莊陌的眼,也徹底刺碎了她的心。

    寧柰收到鑽石時激動地差點合不攏嘴巴。自己忍辱負重了這麼久,終於看見曙光了,不是嗎?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這枚鑽戒讓她所有的不快都不翼而飛,最近,即便是飯後刷鍋,寧柰都是哼著歌的。

    Who laugh the last,laugh the best。

    這話不知道是哪個西方笨伯說的,不過寧柰覺得這話說得太好了。

    整個晚上,莊陌就看見對面沙發上寧柰一直在把玩著手上的鑽戒。如同鑑賞藝術品似的,寧柰故意翻來覆去地欣賞自己帶戒指的左手。

    莊陌看得刺心,便一言不發地上了樓頂。

    樓頂是一個很大的天台。夏夜的天空如同巨大的藍色絲絨,上面灑著細碎的星子,月亮如同吹不散的眉彎,掛在天上。莊陌深深吐出一口濁氣,似乎想撫平心中的鬱憤。有風吹過,送來了遠方莫名的花香。

    樓梯上傳來莊子蔚說英文的聲音。他剛洗澡出來,就接到亞當斯的電話。亞當斯是他的學長,現在在一家權威生物學雜誌做主編,經常向莊子蔚約稿。

    「Royal,最近在忙什麼課題,很久都沒有見你發表論文了。」

    莊子蔚還穿著浴衣,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正在擦頭髮。他本來可以在客廳接電話的,可是一看見寧柰一臉迷戀地看著他的樣子,他就覺得厭煩,索性上了天台。

    「最近有點忙,學校里課程緊。待會兒我把拓撲異構酶的抑制機制實驗報告發你郵箱。」

    莊陌聽見莊子蔚的聲音越發近了,她不想面對他,便閃身躲在了天台的暗處。

    「你還在研究近交嗎?有什麼進展沒有?」

    「也沒什麼大的進展,我不過在自己推導近交係數罷了。」

    亞當斯有些好奇了,「Feiconer不是早就推導出了公式嗎?F值隨近交 繁殖連續的代數而遞增。增加的比率決定於交/配動物親緣關係的密切程度。」

    「我知道。近親/繁殖後代中某一來自共同祖先的基因相遇的概率為度量。全同兄弟姐妹/交/配,近/交系前幾代數值不恆定,如前四代近/交係數上升率分別為28%、17%、20%和19%,以後每代上升率就恆定為19.1%。所以Felconer提出了計算公式:Fn=1-(1-△F)n。n表示近/交/代數,△F是每進一代的近交係數上升率。例如繁殖了10代,△F為19%,代入公式,則F10=1-(1-0.19)10=1-(0.81)10=1-0.1216=0.8784=87.84%也就是說繁殖到第10代時,純度可達到87.84%,還有12.16%是雜合的。由於交/配方式不同,其△F也各不相同,同胞兄妹□△F為19.1%,同父異母jiao配11.0%,回交(親子jiao配)19.1%,堂兄妹jiao配為8%……」

    莊子蔚已經沉浸在他的學術討論之中了,絲毫不知道莊陌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正如秋風裡最後一片葉子那樣簌簌發抖,莊子蔚的語速太快,裡面專業術語又太多,她只模糊聽了個大概。但是「inbreeding」她是絕對聽懂了的。

    「inbreeding」,近交,也就是近親jiao配,太可怕了,難道在莊子蔚心目中,自己不過是他的實驗品,和實驗室籠子裡的大鼠沒什麼兩樣嗎?甚至不僅是她,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都不過是他締造瑰麗的生物帝國里的可悲犧牲品罷了。莊陌抖得厲害,她覺得全身的骨骼都像錯了位,相互之間擠壓碾蹭著。這個事實太過于震撼,她接受不了。

    莊子蔚已經轉身下了樓梯,依舊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她已經沒有任何心思聽下去。莊陌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扶著欄杆,站直了身體,她才發現她的小腿還在哆嗦。她想嚎啕大哭,似乎又想狂笑,他還真有科學獻身精神,為了研究近交,把自己也當成了配種的雄性動物了呢!

    目光投向了遠方,她第一次真正產生了逃離的想法。

    她要離開他!徹底從他生命里消失。至於別的什麼,她也管不得了,她不能放任自己落到那般悲慘的境地。

    莊陌是死死抓著扶手,挪回臥室的。寧柰在敷面膜,沒有注意她,莊子蔚貌似還在打著電話。她一進臥室,就死死關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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