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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9:05 作者: 司溟
周仲言剛進班沒多久,就聽說了初二的莊陌讓校糙駱輕寒鎩羽而歸的事情,甚至有人猜度駱輕寒是被她傷透了心才遠避英國的。
那時他覺得莊陌是長得不錯,但絕不足以讓一個聰明的男生如此瘋狂。周仲言覺得駱輕寒應該是個聰明人,所以他不認為駱輕寒的行為是真心愛慕莊陌,倒反有些捉弄得意思在裡面。
但他對莊陌是有好奇的。她雖然行事低調,但他看得出來莊陌的衣服鞋子都是極好的貨色。但她似乎對這些身外之物並不太看重。他記得有一次課間,隔壁班一個女生手裡的冰淇凌碰上了她的衣服,那件純白色的蕾絲上衣上立刻就浮現出難看的污漬,女生連忙道歉,莊陌卻微微一笑,說不要緊,也不是什麼好衣服,洗乾淨就是了。但後來卻從未見她再穿過那件衣服,某次無意間見到自己那個學服裝設計的表姐也有一件同款的黑色上衣,才知道這件衣服上使用的是Guipure蕾絲,是針步最綿密、勾織難度最高的一種,特色是於鑽石形網面中加入厚重而細緻的花紋。即便是乾洗後將衣物用低溫熨斗燙平,也難以保證蕾絲不扭曲變形,保有原來的延展性。
出生優渥能做到如此倒也算不上難事。
然而又因為參加知識競賽而與莊陌攀談了幾句,發現她極有見識,不似同齡女生般淺薄,話雖不多卻一針見血。周仲言對她的欣賞又上了一層。
後來,經常出入教師休息室的周仲言偶然得知她父母已經不在,與叔叔一起生活,對她的憐惜之意大起。
如今兩個人成了同桌。又得以窺見她許多嬌俏可人的小動作。比如打哈欠時脖頸的偏斜,發呆時會無意識地啃手指……
他很想告訴她自己喜歡她。可是他知道莊陌對向她示愛的男生從不稍假辭色,無論是當場告白還是傳遞情書,她永遠都是一副困擾的樣子,然後禮貌地拒絕。周仲言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個意外。所以他暫時掩藏了自己的動機,很平和地與她相處,反而成功地漸漸靠近了她。
莊陌成績不錯,雖然算不得頂頂拔尖,但也一直是班裡前十名的樣子。
周仲言發現她特別愛看閒書,不是一般女生愛看的羅曼史啊少女漫畫什麼的,她從來不看這些。她看的很雜,文史哲數理化都有涉獵,但看的最多的還是生物類的,什麼布封的《自然史》、《昆蟲記》,房龍的《地球的故事》《人類的故事》,甚至還有達爾文的《物種起源》。每次上副科的時候就看見她從桌肚裡偷偷把書摸出來,斜擱在腿上,不時地捻過紙頁,看個兩三頁,抬起頭朝黑板上看一下,拿起筆莊陌作樣地在書本上劃劃槓槓,又低下頭看自己的書去了。過一會兒又抬起頭,朝正在滔滔不絕的老師附和似地點一下頭,再埋下腦袋。
周仲言看她這副樣子每每想要發笑。她看地特別入神,眉頭一會兒擰起來,一會兒又舒展開來,周仲言就納悶了,又不是看的什麼偵探懸疑小說,科普類書籍什麼時候也改走一波三折跌宕人心路線了?又怕她被老師抓包,周仲言只得歪過小半個身子,替她遮掩著。
時間久了,遲鈍如莊陌也發現有周仲言同學一直在默默地罩著她。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哪有上課違反紀律還讓班長大人放風的道理。於是她只得忍痛收斂了這個毛病,副科課程上她坐立不安,抽屜里的《動物素描》像貓抓子,撓地她心痒痒的。周仲言看她這副樣子,輕輕捅捅她,「你看吧!我給你看著。」
難得班長大人主動開口要求把風,莊陌立刻順竿爬,掏出書一頭扎進去了。
這樣一來上課看閒書舒坦多了。她心裡頭樂呵呵的。
下了課。她也算還有良心,吃水不忘挖井人,向周仲言道了謝。
周仲言有些好奇地問她,「莊陌你好像很喜歡生物的樣子嘛?」
「嗯。」莊陌點頭。因為莊子蔚是學生物的緣故,家裡最豐富的藏書就是生物類的了。似乎從初中開始,她就喜歡看各種生物類的書籍,然後在莊子蔚空閒的時候問他關於各種奇奇怪怪生物的問題。
前些天她無意中說到「可惜蜂鳥都生活在西半球的南美洲,可能今生無緣得見」,莊子蔚卻二話不說帶她進了實驗室,從她十二歲進實驗室被訓斥之後,即便實驗室的門大敞著,她也絕不會踏進去半步。莊子蔚竟然帶她進了實驗室!她當時激動地嘴差點合不上。
她沒有想到莊子蔚的實驗室里居然別有洞天。當莊子蔚牽著她站到一排巨大的儲藏櫃面前時,她驚呆了。多少她這輩子只在書本和電視上才見過的標本啊!山鷸、 鵜鶘、貓頭鷹、金絲雀、桫欏、鐵線蕨、青金石、白榴石、藍銅礦、膽礬……動物植物礦物應有盡有。莊子蔚看看儲藏柜上的標籤,很快帶她來到一扇玻璃小格門前。裡面赫然是她在書的插圖里看見的蜂鳥,七八厘米的體長,尖細的長嘴,眼睛像兩個黑點,短小的雙足,她簡直看呆了。「這是紅喉北蜂鳥。生活在北美一帶,我當年走美國帶回來的。」莊子蔚告訴她。
她記得自己當時腦子有些發暈,莊子蔚就那樣站在陰暗的標本室里,面容平靜,可是他看上去卻多麼像一個驕傲的王者站在自己的領土上,檢閱著自己王國里的一糙一木。
想到這裡,莊陌嘴角露出一個美麗的弧度。周仲言簡直看呆了,少年只覺得自己的心臟一瞬間停止了跳動,天哪,她的笑容好美。
幽怨難平成哀曲
莊陌跟著周仲言回了家。這麼些年來她從未到哪個同學家中去,因為莊子蔚不喜歡家裡有生人的味道,所以她自然也不會邀請誰去家中做客。
她是為了《達·文西筆記》才到周仲言家裡的。
莊陌一直崇拜達文西,在她眼裡,達文西是一個神奇的老頭,她不能想像一個人怎麼可能同時是畫家、寓言家、雕塑家、發明家、哲學家、音樂家、醫學家、生物學家、地理學家、建築工程師和軍事工程師,他忙地過來嗎?
《達文西筆記》市面上一直沒有出版過,聽到莊陌提及,周仲言眼睛一亮,但卻不動聲色地問她,「是不是裡面有很多素描手稿,機械製圖還有別的一堆亂七八糟的一本小冊子?我在我家的書房裡貌似看見過。」
莊陌立刻動了心,開口就向他借閱。
周仲言自然不會不借。但他存了個心眼,故意為難似地表示,恐怕要莊陌和他一齊找才找的著,因為已經過了很久,他也不知道塞到哪裡去了。
莊陌猶豫了許久,終於敵不過欲望,答應了。
周仲言家大概一百八十坪的樣子。布置地很有田園風範。
莊陌不太習慣在別人家裡走動,所以有些拘束。周仲言難得有機會和佳人獨處,殷勤萬分。一會兒拿飲料,一會兒拿點心。
莊陌禮節性地吃了一點。開口要找書。
周仲言無奈,只得領她去書房。
不料經過琴房時,莊陌自己停住了步伐,定定地看著那架steinway三角鋼琴。
她的目光那麼專注,似乎還有一種憂傷。周仲言小聲解釋道,「我媽媽是學音樂的,在劇院演奏鋼琴。」
莊陌輕輕咬了一下唇,有些祈求地看向他,「我可以彈一曲嗎?」
「當然沒問題。」周仲言立刻跑去替她拉開琴凳。
莊陌有些遲疑地將手放在琴鍵上。一瞬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十二歲以前,她坐在琴房裡,克里斯汀小姐站在她身後,輕聲為她打著節拍,鋼琴課結束後爸爸會開車來接她。克里斯汀小姐經常說她從未見過像慕瀾這樣有天賦的孩子。
已經好些年不碰鋼琴了呢。
莊慕瀾也變成了莊陌。
心底一聲嘆息。
她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躍。
德彪西的月光。
周仲言的母親也愛他的曲子。
初起似乎有些生澀,但是很快她的音符就圓潤自然起來,仿佛在向聆聽著訴說著什麼。周仲言並不很懂音樂,但是他聽出了樂聲里的寂寞、空靈以及難言之隱。
林雪妍回家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一個異常漂亮的女孩兒坐在鋼琴面前,纖長的手指仿佛沾染了仙氣的蘭花,自家兒子托著腮,痴迷地望著她,眉尖眼底全是愛慕。
一曲終了。
林雪妍率先鼓起掌來。
莊陌有些吃驚地回過頭,下意識地脫口「林老師?」
周仲言吃驚了,「你認識我媽媽?」
林雪妍有些驚訝地端詳她的眉眼,試探地問道,「你是莊慕瀾?」
「媽,她叫莊陌,是我的朋友。」
莊陌自嘲似地一笑,「我改名字了,現在叫做莊陌。」
林雪妍拉住莊陌的手,「告訴我,你現在還彈琴嗎?」
莊陌垂下頭,「我已經有七年不碰它了。」
林雪妍嘆了口氣,「可惜了。為什麼不繼續彈下去呢?這麼好的底子……」滿滿的惋惜。
莊陌沒有肯留下來吃飯。拿了書打了招呼就走了。
周仲言立刻纏住他母親,問莊陌的事情。
林雪妍饒有深意地看著兒子,「你喜歡她,對嗎?」
周仲言臉頰有淡淡的紅意。
林雪妍緩緩開口,「莊陌是我見過最有音樂天賦的孩子。大約十年前吧!在A市舉辦過一次全國青少念鋼琴獨奏大賽。我也過去當評委。莊陌是少年組第一名,我記得她彈得是蕭邦的《小狗圓舞曲》,無論是技巧還是樂感她都非常出色。如果不是年齡限制,拿青年組的前三名沒有問題。我以為她會一直彈下去的。不知道為什麼她放棄了,真是可惜啊!」
周仲言低低地說道,「她的爸爸媽媽不在了。她和她叔叔一起生活。」
林雪妍重重地嘆了口氣,「難怪。這孩子,可惜了……」
周仲言卻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拉過他母親的袖子,「要不媽你教她彈鋼琴吧!」
林雪妍賞了他一個暴栗,「你個臭小子,動機不純。我是沒有問題,不過你沒看出來她並不願意過多地談及自己的往事嗎?她心性高,怕是不會再願意重拾舊夢了。」 說完林雪妍去廚房準備晚飯了。
周仲言一個人坐在了琴凳上,他一個鍵一個鍵的撫摸過,仿佛在感受著莊陌指尖殘留的溫柔。
第二天,周仲言委婉地表達了這一想法。果不其然,莊陌拒絕了。
周仲言記得她說那句「有些事情過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時表情異常冷漠,讓他的心一陣緊縮,為她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