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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8:53 作者: 司溟
「你爺爺去世的時候,我看到了新聞,結束了手裡的紀錄片拍攝,趕回了藺川,但還是只來得及送他最後一程。然後我決定暫時在在藺川住下來。我每個月都會去陽明山上轉一轉,今天早上救護車上山時我剛好看見你,這才知道你媽媽她出事了。」
「我進母親病房時,在遠處看我的那個人也是你吧。」
沈敘有些尷尬地點頭,才要開口卻被兒子左手上的婚戒攫住眼光,因為吃驚,他脫口便問道:「你結婚了,小嘉?」
沈陸嘉將指上的戒指旋了一圈,「嗯,我結婚了,和顧傾城的女兒。」說完他微微揚起眼睛,盯著對面的父親。
沈敘在聽到「顧傾城」這個名字時,臉色果然劇變,他想端起茶杯來掩飾情緒,卻險些失手將茶杯摔落。
「小嘉,不要拿自己的幸福來報復我,不值得的。」沈敘大概以為兒子全然是為了報復自己,小心翼翼地說道。
沈陸嘉輕輕笑起來:「我騙了您,她並不是顧傾城的女兒,只是養女而已。不過,看來您對顧女士,至今仍然難以忘情。」頓了一下,他又說道:「我以前不能理解您,我不認為有任何東西值得讓你拋棄父母、拋棄妻兒,直到我遇到了我的妻子。她讓我發現愛情真的不是能控制的,或許,能收放自如的就不是愛了。比您幸運的是,我愛她,她也愛我,而且我們都是自由之身。我不需要陷入您那樣痛苦的兩難抉擇。我理解您為了真愛,為了夢想做出的選擇,我可以體諒,但是很難原諒,爸爸。」
沈敘眼睛裡放she出既欣喜又酸楚的光芒來,他輕輕在兒子手背上拍了拍:「小嘉,我不求你的原諒,你剛才還能喊我一聲『爸爸』,我就心滿意足了。關於過去的事,我雖覺得抱歉,但並不後悔。至於我所拋棄的責任,我會重新擔起來。」說罷他便起了身,又道:「我現在就去見你的母親。」
沈陸嘉匆匆放下錢,追上走在前面的沈敘:「請您不要再刺激她了,母親便是有千萬般不是,她也是我的母親。您還是走吧。」
沈敘聽到這話,反而笑起來,華燈初上,燈光下的他笑起來時似乎又可以看見年輕時俊朗,他伸手想揉揉兒子的腦袋,卻猛然想起兒子早已經比他高大,改為在他肩上一拍:「放心,小嘉,我對你的母親,雖沒有愛情,但還有感情的,畢竟我們也在一起十年。」
沈陸嘉心事重重地跟著沈敘重新進了商氏醫院的住院大樓,又坐電梯上了三樓。陸若薷的病房前,沈敘轉頭朝兒子安慰地一笑,推開門走了進去。
陸若薷正坐在病床上看電視,電影頻道正在播關錦鵬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十幾年前的老片子了。葉玉卿演的白玫瑰,電影裡振寶正在解白玫瑰的衣扣,那樣豐滿的胸脯,長在紅玫瑰身上還差不多,哪裡符合白玫瑰孟煙鸝的形象,陸若薷覺得微微刺痛,伸手正欲換台。然而視線觸及推門進來的男人時,她頓時覺得嗓子像被大手扼住,手一顫,遙控器直直地跌落在地上。
沈敘走到她床前,彎腰撿起地上的遙控器。
男人烏黑的頭髮里已經夾雜了不少白髮,他也有白頭髮了,陸若薷覺得心中刺痛,不對,心還是木木地跳著,眼睛卻又刺痛起來,仿佛被辣椒熏到。沈敘輕輕地把遙控器放在床尾,靜靜地站在床畔,看著二十幾年未見的妻。
「你來做什麼?看我死了沒?」陸若薷捏住被角,咬牙切齒:「你放心,我橫豎會死在你後頭,看著你像孤魂野鬼一樣,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小薷,這麼多年,你一點都沒變。」沈敘似乎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心裡頭恨我、怨我,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才能看到我這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狼心狗肺的狠心殺才的悲慘收梢。」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狼心狗肺的狠心殺才,這還是離婚時她給他下的的批語,幾乎是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唾到他臉上去的。陸若薷惱火地盯住沈敘:「沈敘,你到底滾回來做什麼?你當年拋家棄子的時候不是很瀟灑嗎?怎麼,現在成糟老頭子了,混不下去了,又想著回來了?你當我這兒是什麼,旅館,想來就來,想滾就滾?」
沈敘苦笑:「小嘉已經成婚,無論你怎麼罵我、咒我都不要緊,你不要遷怒於小輩,讓他們好好過日子。我們的婚姻不幸,難道你希望小嘉也和我們一樣嗎?你畢竟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
陸若薷冷笑起來:「我是聽明白了,你怕是已經見過你那千嬌百媚的兒媳婦了,怎麼樣,在她那張臉上找到多少老情人的影子?生怕我這老不死的動輒尋死覓活,毀了小妖女的錦繡姻緣?」
「我根本都不知道那姑娘姓甚名誰,你這番話又是從何說起?」無力的感覺又浮上心頭,沈敘嘴角的苦笑還是清清淡淡。
陸若薷恨極了他臉上的表情,那是沈家長房特有的「淡泊」的表情,沈敘有,沈陸嘉也有。雲淡風輕,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一種看小孩或者寵物瞎胡鬧的寬容大度的表情。可是她是個成年人,更是他的妻。只要被這樣的神情看一眼,她就會控制不住地發怒。可他永遠都是任她刻薄。他對顧傾城會不會也這樣?不,一定不會。陸若薷又開始自我折磨。
「早點休息吧。」沈敘輕聲說道,似乎準備離去。
陸若薷心裡一緊,脫口道:「你滾了就不要再回來!」
沈敘低下頭,低低道:「我只是去找護士拿張摺疊床。」
陸若薷覺得自己腔子裡的一顆心一點一點地撲撲跳起來,像解了凍的殭屍。而電視裡,振寶終於在電車上遇到再嫁的嬌蕊。
「你愛他嗎?」
「愛,還是從你開始,我才學會的。雖然是吃了點苦,學會了總是好的。以後還是有用的。」
陸若薷看著電影裡主人公的對話,也微微笑起來。她和沈敘過去的婚姻,像隔著玻璃,可以彼此清晰地看透對方,卻無法傳遞出一絲溫度,後來他走了,玻璃還在,人影卻看不見了。現在他又回來了,不管他是為了什麼回來,終歸她又看見他了。
嬌蕊撐著傘下了電車,屏幕里又是一陣光影搖動。在陸若薷眼裡,老電影的光影,是新式電影的特技如何都比不上的,就像沈敘,他再對不起她,她還是愛他。
門吱呀一聲,沈敘和沈陸嘉一塊兒進來了。沈陸嘉手裡拿著摺疊床,沈敘抱著被子。沈陸嘉彎腰將摺疊床在母親的床邊打開,放置好,又從父親手裡接過被子,鋪墊好。陸若薷則握著遙控器,眼睛始終盯著電視,不去看父子二人。
電影裡振寶一家三口、篤保夫妻拉拉雜雜一大家子正坐在一張桌上吃早飯。陸若薷「啪」地一下摁下遙控器電源鍵,結局到這裡就可以了,至於後面還有什麼,她已經不想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出書版里沒有伍媚和蘇浙的這段對話,其實這段對話還是挺重要的哈哈
我們來一發居然也被河蟹了
不比對不知道,出書版居然河蟹了好多句子,真是無語凝噎
☆、第76章 只要在一起
打從父親「回歸」之後,沈陸嘉覺得生活里的烏雲似乎一下子消散盡淨。最起碼,他不需要再擔心母親出什麼意外。單憑這一點,他對沈敘的怨氣便消散了大半,畢竟他們早已經離婚,他完全可以選擇不回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沈敘放棄了自己的自由,將自己和陸若薷綁在一起,從而為他和伍媚的婚姻撐起了一把保護傘。
伍媚的腳恢復得也很好,已經開始進行芭蕾練習。有些練習她在家裡地板上鋪上瑜伽墊,也就湊合了。可是有些動作,卻非要專業的練功房不可。幸好藺川外國語學院有個舞蹈房,因為外院本身不屬於綜合性大學,學校里並沒有舞蹈的相關專業,只用作學生文藝演出時的排練場地。此時臨近寒假,舞蹈房自然無人使用,伍媚便通過嚴諶的關係,借了過來,一個人開始了基本功的訓練。她一改往日的懶散,每日清晨六點半便悄悄起床,洗漱過後,將一頭長髮緊緊綁起,糙糙應付一下早餐,便挎上她鼓鼓囊囊的大包,包里裝著芭蕾軟鞋、足尖鞋,熱身用的鬆緊帶、膠布、剪刀、繃帶卷、創口貼還有按摩球,安靜地離開家門,開車趕往學校。
因為不常用,舞蹈房裡的空調早已經無法正常工作。正值冬季,伍媚不得不花上很久時間來做熱身,然後才換上黑色的緊身衣和褲襪,開始單調而寂寞的練習。她雖已過了25歲,但萬幸的是這些年一直有練瑜伽,所以身體柔軟度還是亦如少女。
芭蕾的整個技術由 5 個腳位,12 個手臂位置和 7 個手位組成。看似不多,但對舞者身體的軟度、開度和力度要求其實都很高,伍媚畢竟久不跳芭蕾,不敢托大,便老老實實地先進行面素質訓練和扶把訓練。至於脫把訓練,她打算等身體的狀態調整到能接近早年水平時再進行。
練習是機械而枯燥的。勾腳背、盤腳壓胯、仰臥吸腿、側臥旁吸腿、俯臥後吸腿、仰臥前大踢腿……空曠的舞蹈房裡只有她和自己的鏡中影像。伍媚微微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少時,她和晏修明,穿著不同色的練功服,跟在老師後面不停地跳著。那個時候她的努力,是為了要證明自己比同胞妹妹更出色,更值得父母的褒揚;如今她已經放下了這份執念,她只為自己而跳。沒有人會比一個曾經站在巔峰,後來又跌落下來的人更明白台上的萬眾矚目其實都是台下的寂寞一人換來的,唯一可以陪伴她的只有鏡子裡的自己。
伍媚訓練的刻苦,所以很快便瘦了一圈。沈陸嘉看在眼裡,著實心疼。即便到了年底,他的工作量大大增多,他還是會抽出時間,燒她喜歡吃的菜。可是伍媚卻吃得很少。比如中午桌上的蟹粉獅子頭、糖醋排骨都是她平時愛吃的,然而她卻像變成了兔子,筷子只朝蚝油生菜伸去。
沈陸嘉夾了一個獅子頭到她碗裡。
伍媚有些為難地看著碗裡的獅子頭:「下午還要跳舞,吃得太飽,會反胃的。」
「你都瘦成什麼樣了?再瘦下去,我怕你出門會被風颳跑。」沈陸嘉沉聲道。
伍媚不服氣地辯解道:「我16歲的時候,身高一米六五,體重只有八十斤。如果要上台好看,我起碼還要再瘦五六斤,不然身體的線條會受到影響的。」
沈陸嘉放下了筷子:「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你的健康更重要。」
他語氣相當鄭重,臉上表情也是頂頂認真,伍媚覺得嗓子眼裡有些發堵,她低下頭,用筷子小心地將獅子頭夾成兩半,其中一半給了沈陸嘉,自己則小口小口地吃了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