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頁
2023-09-26 17:28:53 作者: 司溟
顧雁遙此刻沒有心思與他敘舊,簡要地說了自己的情況,他便打聽起秦仲恩的情況起來。
「雁遙,你和這個秦仲恩是什麼關係,你個性我最清楚不過,這些年結婚生子歸國都不曾知會顧老半聲,此刻卻為這個青年人找上我,你知道的,你的事我是不會瞞著顧老的。」
顧雁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苦笑道:「禮新,仲恩這孩子既是我的學生,又算是我的半子,你說我怎麼能眼睜睜地不救他。何況我可以擔保,這件事決計不是他做的。」
譚禮新嘆了口氣:「案子確實有疑點,當時專案組對涉案人員的家庭都進行了搜查,而那一小部分圖紙便是在秦仲恩的書櫃裡一本叫《科學與近代世界》的書皮里發現的……」
A.N.懷特海的《科學與近代世界》。顧雁遙忽然覺得渾身的血一下子像凍住了。因為父母的專業都屬於文科,秦家的藏書自然以文史類居泰半,後來又被抄沒了大半。秦仲恩酷愛閱讀,他又很喜歡這個年輕人,便敞開了自家的書櫃任他借閱,除此之外,他還經常刻意推薦一些英文原版書目,給自家兒子和未來女婿,不僅要他們讀,還要寫筆記談感想。
《科學與近代世界》這書便是他前些日子推薦的,囑咐女兒帶給仲恩。他工作繁忙,本不會對這些小事有特別的印象,只是那晚拿書給傾城時,正在彈琴的妻子忽然離開琴凳,從他手裡拿過了這本書,打趣說也要看看。她拿過書就看了起來,竟然似乎入了迷,然後又喊女兒倒水給她喝,接過水杯時卻不慎手滑將書潑了個濕透。幸好他有包書皮的習慣,停雲剝下濕了的書皮,又重新去書房找牛皮紙給書包上封皮,這才交給女兒。
顧雁遙覺得某個可怕的想法正在拼命咬著他的腦子。他強打精神和譚禮新說了幾句,得知秦仲恩現在咬定這書是他在舊書攤上買的,買回時就包著封皮,並不知曉裡面藏著玄機,專案組也沒有辦法,只好暫時先將他收押。顧雁遙愈發覺得心如刀絞,那樣聰慧的青年,恐怕已經猜到了什麼,只是念著這書是女兒拿給他的,生怕連累了傾城,這才撒謊說是買的舊書吧。
囑咐譚禮新照看著些秦仲恩之後,顧雁遙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總參部,慢吞吞地往家挪著。
不過二十多分鐘的路程,他走了一個小時才到家。家裡面妻子正在收拾行李箱。他怔怔地看了她半天,忽然伸手按住行李箱的蓋子,低低道:「是不是你?」
舒停雲蹙眉看他一眼,「阿遙你說什麼?我跟你說,我打算最近就帶兩個孩子回美國,再過一個月,傾城的肚子就瞞不住人了,留在這兒,她脊梁骨還不被戳斷了。」
「阿雲,是你對不對?是你把圖紙夾在了書皮里,然後借著女兒的手,把書送到了仲恩手裡。」
舒停雲從床沿一下子站起來:「顧雁遙,你發什麼神經?你寧可相信一個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妻子?居然把這種屎盆子扣在我頭上?」
顧雁遙的臉色早已經是一片蒼白,他的腰眼死死抵在身後的fèng紉機上,仿佛不這樣就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一般。閉了閉眼睛,他緩緩開了口:「我打聽過了,仲恩沒有說出《科學與近代世界》是我借給他的,他說是他在書攤買的。如果真是他偷的圖紙,又藏在了我借給他的書里,他為什麼不說實話?」
「仲恩這個孩子倒是講義氣,這倒是我失策了。」舒停雲微微勾唇一笑。
「阿雲,當真是你?」顧雁遙高大的身軀此刻如同風中的紙片,打擺子似地晃起來。
吱呀一聲,臥室的門忽然被推開,門外是顧逸夫和顧傾城兄妹兩個。兄妹兩個表情如出一轍,雪白的臉,哆嗦的唇,仿佛青天白日撞見了鬼。
舒停雲視線徐徐掃過自己的丈夫、兒子、女兒,笑笑:「既然人都來齊了,那麼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吧,我的真名叫做安藤喜江,隸屬日本外務省國際情報統括官。圖紙是我們拿的。」
顧傾城不可思議地看著母親,她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以前的溫柔可親悉數不見,只剩下突突散發出的凌厲。她渾身篩糠一般地顫抖起來,媽媽,媽媽怎麼會變成日本人,媽媽還陷害了秦哥哥。顧逸夫死死咬住下唇,將妹妹緊緊抱在懷裡
安藤喜江將手腕一併,堪堪遞到丈夫面前,臉上還掛著笑容,「顧雁遙,日本間諜就在你面前,把我扭送到公安局吧。」
顧雁遙身體卻是一軟,萎頓地癱坐在地上。他顫抖著捂住自己的臉,肩膀可疑地跟著抖動起來。
「媽媽,求求你救回秦哥哥,只要你能救他出來,我什麼都聽你的,求你……」顧傾城忽然掙開哥哥的懷抱,撲到母親腳下,跪在地上,搗蒜一般地磕起頭來。她不在乎什麼民族大義,她看過白明導演的《川島芳子》,只覺得同樣身為日本間諜的母親應該也是無所不能的。
「傾城。」安藤喜江彎腰托起女兒的下巴,眼神近乎愛憐:「只要你把媽媽送到公安局去,你的秦哥哥就可以沉冤得雪,被放出來了。」
顧傾城惶惑地拿眼睛去看父親和兄長。
「不行,媽媽會被槍斃的。」顧逸夫聲音里也帶上了哭腔。
「爸爸,我要秦哥哥,我也要媽媽……」顧傾城爬到父親面前,拼命搖晃著他。
顧雁遙顫巍巍地鬆開捂住臉的雙手,抬眼看了妻子一眼。她面上始終掛著淡笑,仿佛什麼都不在乎,又仿佛一切都勝券在握。她太了解人心,知道他們永遠不會拿她怎麼辦。
只可憐了女兒,顧雁遙伸手攬住女兒的肩膀,卻摸到一把突兀的骨頭,他眼睛裡的淚珠再也含不住,直直地砸下來。
「我有辦法。」顧逸夫擦了一把眼睛裡的熱淚,「只要有人肯頂罪就行。」
「頂罪?」顧傾城轉臉看向哥哥。
顧逸夫鄭重地走到父母面前,啪地一下跪下來,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爸爸,媽媽,妹妹肚子裡已經有了仲恩的孩子,仲恩是我的摯交好友,又因為我顧家無辜挨了這牢獄之災,我不能眼睜睜地坑了他的性命,也害了妹妹一輩子。我願意去自首,換仲恩出來。」
「哥哥----」顧傾城悽厲地喊了一聲,撲在顧逸夫的身上。
「逸夫,別做傻事。」顧雁遙也是涕淚縱橫,一把扯住兒子的手臂。
安藤喜江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三人,忽然蹲□,將女兒半抱半拽起來:「你可想留住肚子裡秦仲恩的孩子?」
顧傾城下意識地捂住小腹,「這是我和秦哥哥的孩子,我一定要生下來。」
「我可以幫你把秦仲恩救出來,也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和我一齊回日本。」
「不行。我不允許傾城跟著你。」顧雁遙悲憤地站起來。
安藤喜江卻不理他:「你想想,傾城,再過一個月,你的肚子就藏不住了,在這裡,你一個未婚女孩兒,可能順順噹噹生下孩子嗎?你若是跟媽媽回日本,媽媽會照料你把孩子生下來。不管怎麼說,你畢竟是我唯一的女兒,媽媽還會害了你不成?」
顧傾城含淚思考了半天,終究想搭救秦仲恩的心思占了上風:「好,我答應你。」
「妹妹----」
「傾城----」
「爸爸,哥哥,對不起,我一定要救秦哥哥出來。」顧傾城眼淚婆娑。
「傾城,我記得你說過,秦家住了一個遠方親戚,是個女孩子,似乎喜歡秦林恩?」
「嗯,林菱姐。」顧傾城猛地想起了什麼,有些恐懼地盯住母親:「您,您想要----」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愛就是犧牲。」安藤喜江臉上的表情晦暗難明:「或者,你同情她的話,可以把我送到公安局去。」
顧傾城擦乾眼淚,她要和秦仲恩長相廝守,她不能犧牲自己,她又捨不得犧牲自己的哥哥,她也捨不得自己的母親去送死,所以她只能狠心斷送一個不相干的人。為虎作倀,顧傾城忽然想起秦仲恩教過她的這個成語,沒錯,她就是一個倀鬼。
「您要我怎麼做?」
「現在帶我去秦家,把那個叫林菱的幫我喊出來。」
顧雁遙父子想說什麼,最終都訥訥地閉了嘴。萬年進化里,人心始終都長在左胸,不在正中,有所偏倚自然是難免的。
母女二人收拾整齊,一前一後離開了家門。到了秦家門口,顧傾城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林菱紅腫著眼睛給她開了門。
「林阿姨怎麼樣了?」顧傾城站在門口,輕聲問道。
「姑媽生病了,已經歇下了。」林菱這才注意到顧傾城身後美艷的女人,「你後面的這位是----」
「我是傾城的媽媽,林菱是吧,你想救秦仲恩出來嗎?」安藤喜江大半張臉都隱在暗處,只有聲音低迷而誘惑,叫顧傾城無端地打了個寒噤。
林菱欣喜地睜大了眼睛,「我當然想,求您幫忙。」
「你跟我過來,我教你怎麼做。」安藤喜江微微一笑,主動伸手牽住林菱的手。她的手滑而膩,但卻是冷的,林菱覺得有種小時候在河邊抓住水蛇的感覺。
顧傾城默默地掩上門,跟在二人身後。
在昏暗的路燈下,小花壇旁,安藤喜江冷淡地吩咐女兒:「你站遠一些。」
顧傾城乖乖照做了。
安藤喜江牽著林菱又朝里走了幾步,顧傾城聽不見她們在講什麼,只知道她們講了很久。
兩人出來時,林菱臉上依稀還有未乾的淚痕,但嘴角卻噙著微笑。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顧傾城的肚子上,顧傾城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輕輕將手護在了小腹上。林菱這才收回目光,主動抱了抱顧傾城:「阿仲很快就可以出來了。你們要好好的在一起啊。」
顧傾城忽然覺得悲從中來,這個平庸的、她素來瞧不起的女子,因為她的母親的過錯,為了救她的愛人,選擇了犧牲自己。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用力點著頭。
五、塵埃落定
半個月後,秦仲恩被無罪釋。剛回到家,他便急著想沖個澡去見顧傾城。
不料素來溫煦的母親卻劈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他怔怔地看住母親:「媽,您幹嗎打我----」
「你還要去見她,她害你害得還不夠嗎?林菱那個丫頭為了救你,已經葬送了自己,你還要去見顧家那個丫頭!你有沒有半點良心?」林珊已經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