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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8:53 作者: 司溟
    「家」這個字眼又一次讓沈陸嘉的心臟重重一顫,喉結上下一滾吐出一口濁氣,算了罷,太喜歡,又被自己得到,哪裡還能顧得上真假。

    「嗯,我馬上就回家。」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

    回到伍媚的住處,沈陸嘉剛要拿拿鑰匙開門,門已經從裡面打開,露出她剝了殼的雞蛋一般白嫩的臉孔,烏沉沉的瞳仁里放she出的欣喜的光。沈陸嘉想,只要她肯騙他一生一世,便是假的,他也認了。

    「晚上想吃什麼?」沈陸嘉一面脫西裝,一面問道。

    「我想吃意面。」

    「行,那你先去洗澡,我來做。」說完沈陸嘉解開袖扣,將袖子往小臂折了兩折。

    伍媚倚在廚房的拉門上看著沈陸嘉,廚房面積原本就小,如今又被他添置了許多鍋碗瓢盆,愈發顯得侷促,以至於伍媚覺得似乎到處都有他的聲息、氣味、熱量,她的心也因此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滿足。翹了翹唇角,她愉快地折回臥室,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沈陸嘉正在洗青椒,卻聽見身後的浴室里傳來伍媚的聲音:「沈陸嘉,幫我把手機接過去。」

    擦了擦手,沈陸嘉接過伍媚的手機,隨手放在了流理台上,然後將洗乾淨的青椒切成丁。

    耳畔依稀可以聽見浴室里嘩嘩的水聲,沈陸嘉開始剝洋蔥,才剝了一小半,放在流理台上伍媚的手機卻震動起來。

    「夏商周來電。」五個字在手機屏幕上不停地跳動著,沈陸嘉定定地盯住這幾個字,手裡剝洋蔥的動作一下子頓住了。

    手機持之以恆地響了很久才安靜下來。沈陸嘉怔怔地收回眼光,繼續剝洋蔥,大概因為心不在焉,他竟然將洋蔥拿離了水面,刺激性的氣味立刻衝上來,眼睛頓時被熏得一陣陣發痛。

    「我洗好了,你這裡要不要我幫忙打下手?」伍媚臉色紅粉緋緋地出了浴室。

    沈陸嘉卻答非所問:「剛才夏商周來了一個電話。」

    「好端端的夏行長打給我做什麼?」伍媚一邊擦頭髮,一邊開玩笑:「該不會是為了年終換審投標的事情要我吹枕頭風吧?」

    沈陸嘉眼睛裡的光一下子就暗下去了,剝開的的洋蔥一層層浮在水面上,像一瓣瓣的心。他轉過臉去,看住她還浸潤著霧氣的一雙眸子,有些苦澀地一笑:「是不是認識晚了你,便不可以再有我的位置?」

    這句話沒頭沒腦的,但伍媚還是一下子就聽懂了。

    沈陸嘉眼睫低垂,將洋蔥瀝乾,放到砧板上,又拿起刀,認認真真地將洋蔥剁成碎末。刀刃和砧板沉重的撞擊聲里,伍媚覺得自己的心也在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胸腔。

    沈陸嘉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往鍋中下意面。打從說出那句話之後,他的肩膀上就仿佛背負著什麼重擔,以一種悲傷的弧度向前微微佝僂著。廚房裡氣味複雜,橄欖油、洋蔥、青椒和她自己身上沐浴露的香氣混雜在一起,伍媚覺得眼睛一抽一抽地酸澀起來。她吸了吸鼻子,從身後箍住沈陸嘉的胸膛,整個人貼在他的脊背上,有些著急地解釋道:「不,不是那樣的。我承認我最初來晟時,是因為在藺川大劇院的後台偷聽了你和她們母女的講話。確實動機不純。但是我是真的對你動了心,喜歡上了你,沈陸嘉,不管你信不信,除了沒有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世,我沒有做任何對不住你的事。」

    沈陸嘉扭頭看住伍媚,她的眼睛裡有晶瑩的淚水,正倔強地打著轉兒不肯滴落。喉頭一哽,沈陸嘉擰身緊緊抱住伍媚,低頭吻去她眼睫上的淚滴。

    「我信,我當然信。」

    吻著吻著就吻到了唇上,要不是鍋里的水潑灑出來,發出嗤的聲響,兩個人幾乎捨不得分開。

    關了火,沈陸嘉探頭看了看鍋里的義大利面,已經喪失了應有的筋道,沒骨頭似地絞纏在一塊兒。他笑起來:「因為接吻而做砸意面,真夠稀罕的。」

    伍媚沒有笑,而是仰著頭小聲問他:「沈陸嘉,我的那些過去,你真的想知道?」

    「如果你願意講的話,你的所有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沈陸嘉也收了笑,正色道。

    伍媚點點頭,神色堅定:「好,我都告訴你。」

    兩個人並肩出了廚房,走向客廳里的沙發,面對面地坐著,原本盤踞在沙發上的不二見領土被占,不滿地喵嗚一聲,跳下沙發,回自己的窩去了。沈陸嘉也不言語,只是伸出大掌,握緊伍媚的手,靜靜地等她開口。

    「二十歲之前,我叫晏夷光。晏修明和我是雙胞胎。我比她早出生兩分鐘,是所謂的姐姐。和一些人家姐妹情深不一樣的是,我們從很小的時候就相互厭惡。我們討厭彼此一樣的長相,討厭穿一樣的衣服,梳一樣的髮型。更討厭被人認成對方。」

    「大概是因為這樣,我們兩個性格就完全南轅北轍了。我是那種不討人喜歡的個性,手腳笨,嘴也不甜,悶里悶氣的,跟你有點像。」伍媚眼睛裡殘餘的淚花閃爍了一下,「所以在家裡很不得寵。」

    「她就不一樣了,嘴巴甜,腦子活絡,靈巧,人緣比我好了百倍。」

    「七歲的時候我們開始練舞。你可能不知道,馮青萍就是跳芭蕾舞出身的。但是她因為生我們姐妹後恢復得不好,不能再跳芭蕾,所以抓我們抓得特別嚴。」

    「芭蕾舞裡面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基本功是平衡和外開。那個時候我們早上六點就要起床,訓練基本功,壓腿、壓肩、推腳背、練扶把動作。下午放學之後接著練外開,你恐怕不知道什麼叫外開。就是在髖部不動的情況下,整條腿從髖關節向外的扭轉。兩腿朝相反方向扭轉。」伍媚一面說一面輕輕掙脫沈陸嘉的手,赤腳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做了這樣一個外開的動作,然後才重新坐下來。

    「練了兩年多,我們開始接觸腳尖動作,家裡專門為我們請了芭蕾舞教師。我的腳趾長得比她的齊,所以在腳尖動作上比她有優勢。我進步得比她快,舞蹈老師經常誇我,所以我發現自己狂熱地愛上了芭蕾,大概是因為那是我當時唯一可以勝過她的東西。」

    「十歲之後,我開始參加各種舞蹈比賽,不停地拿獎,那時候金牌、第一名永遠都是我的,只要有我參加的比賽,她永遠要在我之下。但是你知道嗎,即使她跳的不如我好,在學校里各種表演,她永遠還是女主角,因為老師們都更喜歡她。我不想再跟她在一個學校,一個年級,一個班讀書,我不想老師同學眼裡只有她,沒有我。所以我跟瘋了一樣的念書,終於跳級將她甩在後面。我超過她的籌碼終於又多了一個,我成績比她好。」

    「老師開始喜歡我,因為要我替學校拿獎,同學也開始親近我,因為要借我的筆記抄。我的名字成了親戚朋友教育自家小孩的最佳示範,但是當我們一家四口在街上遇見我爸大學的同事或者熟人,他們嘴裡夸著晏夷光,眼睛卻看著晏修明,甚至會拉著晏修明的手說----『晏書記真有福氣,生了夷光這樣出色的女兒。』最初他們還會提醒,說『這個才是夷光』,後來發現反正外人橫豎都不清楚,索性不提醒了。你能理解那種感覺嗎?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他們嘴上夸的那個人,我幾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笑話。」

    沈陸嘉覺得心疼,卻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握緊她的手。

    「我不交朋友,不逛街,不娛樂,我的所有空餘生活就是跳舞和學習。初中高中我統共只念了四年,十六歲的時候考上了京津大學,念心理學。」

    「大一的時候我遇見了夏商周,那個時候他18歲,也是大一,念地球物理。」

    沈陸嘉微覺妒意,不由又向她的方向靠近了一點。

    「大一暑假,我被我讀書的那個高中請回去做講座。那個時候晏修明也在裡面,她讀高一。我很高興,覺得是打壓和羞辱她的好機會。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很久不穿相同的服裝,但為了刺激她,那天我特地穿了和她一樣的T恤和百褶裙。」

    「但我不知道那個時候她和高三混社會的痞子裡的總瓤子關係匪淺,還甩了對方。演講結束,我一個人回家,結果被誤認為是晏修明,被一個小混混用鐵棍敲在了左腳腳踝上,粉碎性骨折。」伍媚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左腳踝。

    「其實骨折沒什麼大不了的,修養好了還是可以跳舞的。但是四年後,也就是我大四的時候,晏修明以藝術生的身份也進了京津大學,藝術學院,舞蹈專業。」

    「那個時候,我和夏商周都在申請美國的學校,打算畢業後一起去美國念碩士。他們很滿意夏商周這個女婿。」伍媚譏誚地挑高了嘴角,「所以希望我們出國前先訂婚。」

    「訂婚那天還貼心地給我們訂好了房間。但是那天晚上我們都喝多了,我先回了房間,夏商周去送他爸爸生前的朋友,結果那天晚上我沒等到未婚夫,因為他走錯了房間,爬上我妹妹的床。」

    作者有話要說:周六晚上還有一章就要跟大家暫時道別了~

    ☆、64華倫夫人的職業

    沈陸嘉不知道當年才二十歲的她是怎麼知曉這個真相的,是直面真實還是被間接告知。但無論哪一種都令他心疼,忍不住伸手將伍媚往懷裡攬了攬。

    「發生這種事,你說為人父母的該怎麼處理?」不待沈陸嘉作答,她就冷冷一勾唇道:「你知道那兩位怎麼處理?馮青萍跟我說如果我不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讓夏商周娶晏修明。如果不是一夫一妻的制度擺在那兒,我想他們巴不得來個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總之,橫豎他們就是不想失了這麼個貴婿。」

    「我當然不答應,但是晏修明這麼個黃花大閨女被夏商周破了身子,日後在婚姻市場上自然賣不了好價錢,我那位母親,又開始日日遊說夏商周。在她看來,我們兩個是雙胞胎,從殼子到芯子其實都是一樣的,娶了誰也沒什麼差別。」

    「夏商周被她磨得沒有辦法,最後終於鬆口答應『負責』。我萬念俱灰,跑出家門,用身上的錢買了一張去京津毗鄰的江滬市的車票,離家出走了。」

    「錢很快用完了,我沒有帶身份證,那個時候離畢業還有一個多月,也沒有學歷證書,沒有正經地方肯僱傭我這麼一個黑戶。」伍媚細白的手指伸向茶几上那包開了封的澳版萬寶路爆珠薄荷,微微哆嗦似地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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