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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8:53 作者: 司溟
    也對,他和伍媚,都是有母親等同於沒有母親的人。他是男人,不需要像女人那樣受十個月的孕育之苦,所以才可以輕輕鬆鬆說出「有了的話就生下來」這種話吧,叫她現在做母親,確實近乎為難。

    有些歉意地將伍媚往胸口攬了攬,沈陸嘉輕聲說道:「關於孩子的事,是我輕率了。」

    伍媚剛想回話,從她挎在腕上的手包里卻傳來一聲響似一聲的手機鈴聲。

    是夏天的班主任的號碼,伍媚眉頭微蹙,接通了電話。

    「是夏天的家長嗎?我是他的班主任姚老師。他和別的小朋友發生了爭執,把人家的臉抓破了。請你現在來學校一趟。」

    伍媚努力想了想,在她的印象里,夏天的班主任是典型的蒙古人種長相,一張六角臉上五官細緻卻相當平面,仿佛剛一出生便叫平底鍋拍過一下子,偏生愛梳斜在一邊的大波浪,儼然當自己是舊軍閥的九姨太。

    「姚老師,兩個孩子是因為什麼起了爭執?」伍媚追問。

    「你來了就知道了。人家家長已經到了。」姚老師語氣不善,說完便掛了電話。

    沈陸嘉已經猜到了大概,將購物袋放進後備箱之後,他拉開車門道:「走吧,我和你一塊兒去幼兒園。」

    開車途中沈陸嘉轉臉問副駕駛座位上的伍媚:「夏天和同學打架了?」

    伍媚沒好氣地答道:「好鬥簡直就是雄性的本能。」

    沈陸嘉忍住笑勸道:「小孩子之間難免磕磕碰碰,我小的時候也沒少揍人。」

    伍媚大概心情不好,沒有答話。

    沈陸嘉自然也不好多問什麼,以免有刺探夏天身世的嫌疑。其實他也曾認定夏天是伍媚的兒子,畢竟以他對她的了解,她實在不像是熱心慈善公益的人。不過在知曉了伍媚是顧傾城的女兒之後,他又疑心或許夏天是顧傾城和某男士的私生子,不得以才以養子的身份被寄養在伍媚名下?如果是這樣,倒似乎能解釋得通伍媚對夏天冷淡到近乎漠視的態度。

    到了森木大學附屬幼兒園門口,泊了車,在保安室登記了姓名之後,兩個人並肩向行政樓走去。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依稀傳出一個小孩抽泣的聲音,那音調短促里不時夾雜著吸溜鼻涕的聲音,伍媚不禁地皺起了眉頭,腳步也頓了頓。

    沈陸嘉輕輕叩了叩門,得到允許後才率先推開了門。

    然後姚雅娟便看見了一個藍襯衣灰西褲的英偉男子,她下意識地便站了起來,還伸手輕輕撫了撫自己鉛筆裙的下擺。不過這個動作在伍媚落後兩步也進了辦公室的那一瞬便窒住了。

    伍媚瞥了一眼站在空地中央的夏天,他身上的格子襯衫紐扣已經少了一枚,上面滿是泥土和白色粉牆的印子。臉上有紅色的掐痕,頭髮也亂糟糟的。看上去有些狼狽,但是神色倔強的很。在他們倆進門後,他的視線飛快地從沈陸嘉身上移到伍媚臉上之後,便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離他不遠處的沙發上坐著一對母子,正在抹眼淚的是一個清秀的小男孩,男孩身旁的少婦腹部明顯隆起,應該已經懷孕六七個月了。正面色不善地打量著伍媚。

    「姚老師。我是夏天的家長。」伍媚收回目光,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夏天和許昊天打架,把許昊天的臉弄破了。」姚雅娟一面說一面偷偷留意沈陸嘉的神色。

    聽到這話,許昊天的母親也捧著沉甸甸的肚子起了身,然後示意兒子抬起臉來。許昊天可憐巴巴地仰起了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左臉頰還有被指甲摳破的一道淺淺的傷痕,沁出淡淡的血痕。

    「我兒子雖說是男孩子,臉皮比不上女孩子金貴。但是你看看這傷口,離眼睛只有一兩厘米,真是險得很。」大概因為身體笨重,許昊天的母親說了幾句便又扶著腰坐了下來,然後才繼續道:「再說昊天一直在少年宮跳拉丁舞,月底還要去參加比賽,現在臉被抓破了,夏太太你叫我們家怎麼辦?」

    夏太太這個稱呼使得沈陸嘉的臉色沉了一下。

    「許太太。」伍媚笑笑:「我想先了解下兩個孩子到底是為什麼動了手,這樣教育起來也有針對性,您說是吧。」說完她走到夏天面前,平靜地問道:「為什麼和別人動手?」

    夏天偷偷瞥了一眼沈陸嘉,在收到他溫和的鼓勵的笑容後才開了口:「許昊天說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說到最後,他的頭又低了下來。

    沈陸嘉心底驀地一軟,蹲□和夏天對視道:「男孩子不要輕易低頭,無論發生了什麼,都要勇敢面對。」

    原先一直顯得唯唯諾諾的許昊天卻忽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憤怒地聲討夏天:「你也說我媽媽要生小寶寶了,等小寶寶出生以後,他們就不會再像現在一樣不愛我了。」說完,男孩眼神幽怨複雜地掃過母親突兀的腹部,那樣的眼神竟然叫許昊天的母親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

    姚雅娟的臉上也浮現出錯愕的神情,隨即笑起來:「真是孩子氣。」

    伍媚沒有笑,她太清楚這兩個同齡的孩子在剛才,憑藉著天性里對他人痛楚的敏銳體察,惡毒地戳穿了對方心底最恐怖的真相。這樣的攻擊所帶來的傷口更甚於真刀真槍的實戰。看吧,這就是人性,即使才五六歲,已經都知道揀別人的痛腳狠踩了。

    伍媚依舊冷靜地問道:「許昊天先在語言上攻擊了你,然後你回擊了他。但是,是誰先動的手?」

    「是許昊天。」夏天抬起臉,盯住對面猶帶淚痕的夥伴,「我說他媽媽以後會只疼愛新生的寶寶後,他就踢我。」

    伍媚涼薄地掃過一臉尷尬的許母,又似笑非笑地看住姚雅娟:「姚老師,你看這個事情如今該怎麼處理?」

    姚雅娟才要說話,就看見一個戴眼鏡的男人一陣風似的衝進辦公室,火急火燎地問道:「惠芬,怎麼回事?昊昊呢?快給爸爸看看你臉怎麼樣了?」

    他才一轉臉,就直衝衝撞進伍媚那雙點漆一般的眼眸里,有些結巴地開了口:「伍老師…您怎麼在這兒?」

    「許教授,好久不見了。」伍媚看向前同事許自強那張平庸的國字臉,眼角餘光又看見許昊天那張清秀的小臉,應該是遺傳母親更多。不過再看看許太太如今如同酵母添多了而發的東倒西歪的白面饅頭一樣的臉,完全看不出半點先前的秀麗。懷孕真是噩夢。收回目光,她淺淺地笑了笑:「兩個孩子鬧了點摩擦。」

    許自強這才注意到了一旁的沈陸嘉和夏天,他想也沒想,便脫口問道:「伍老師,你已經結婚生子了?」說完才覺得自己逾界,遮掩道:「伍老師真是對不住,我唐突了。」

    被冷落的許太太覺得胸腔里一陣陣的氣悶,她一手撐著後腰,一手扶著肚子起了身,衣服料子因為軟,貼著肚皮,一凸一凹都看得分明。她低頭朝兒子看了一眼,輕斥道:「自己沒本事,說不過人家,動手也不如人家,偏還愛招貓逗狗的,活該挨人家打。」說完看也不看丈夫和兒子一眼,便逕自朝門外走去,因為肚子太大,她的後背不由往後靠,一雙腳也稍稍些外八字,這樣一來便有點昂首挺胸的意思。

    這齣挾太子以令諸侯的把戲叫伍媚看得笑起來,想想女人真是可憐,做了煮飯婆,懷了龍胎,架子才算是福利,不擺確實浪費。

    許自強扶了扶眼鏡,用手背抹了抹頭上的油汗,尷尬地朝伍媚一笑,又向姚雅娟打了聲招呼,便抱著兒子急急地追上去了。

    一幕鬧劇到此總算塵埃落定。

    姚雅娟也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她留意到那個穿藍襯衣的英俊男人眼神就沒離開過那個姓伍的女人。心底不由浮起幾分不忿,這女人一看便是會背著男人貼娘家和搓麻將的主兒,心底幾乎替被蒙蔽的沈陸嘉叫起屈來。

    伍媚簡要像姚雅娟表達了這周帶夏天回去住的要求,對方冷淡地叫她在一張表格上簽了名,這才放人。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非常十分重要……在戲份上

    ☆、50我略知她一二

    沈陸嘉抱著夏天下樓梯的時候,忽然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身旁的伍媚,嘆息似地說道:「要孩子確實是件大事。」

    伍媚勾唇一笑:「是啊,中國人和西人不一樣。在西方,家庭對於孩子來說更像是一個旅館,大家不會把血緣關係看得那麼重要。好的父母就是能讓孩子在這借宿的若干個日夜裡過得舒心和愉悅。所以無論當爹媽的生幾個,大孩子對小孩子不會太介意,畢竟大家之間類似於舍友關係。但是在中國,怎麼說呢----」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語句,「對於中國夫妻來說,愛情,或者說婚姻更恰當,需要靠生/殖來穩定和加固,使它的散夥成本增加。女人仗著孩子是從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會習慣性地把孩子從小就綁在自己這一邊,就像人質一樣,用來預備在日後向整個家庭證明和討要自己的功勞。在這樣的控制下,親子關係會變成一種私有化。所以一旦小孩覺察到有一個人將要分走母親對自己大半的注視,就會變得異常敏感和具備攻擊性。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裡,兄弟姐妹是入侵者,也是競爭對手。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一直覺得中國最棒的政策就是計劃生育了。」

    伍媚講得嚴肅,沈陸嘉聽得很認真,在他的一干好友里,駱家兄弟兩個關係也不錯,因為兩個都是香蕉人。蘇君儼已經有了一雙兒女,但琥珀確實是在國外長到四歲才回國,對於弟弟蘇嘉奕的出生態度很淡然也就解釋得通。只是為什麼素來隨意不羈的她會在這個問題上有如此深刻的體察?

    伍媚似乎看穿他所想,輕忽地一笑:「別想太多,我系統讀過心理學。」沈陸嘉不知道伍媚其實本該有一個心理學的學位證書,因為晏夷光16歲考進京津大學是念的便是心理學。

    就這麼邊走邊說出了幼兒園大門,沈陸嘉剛要把懷裡的男童遞給伍媚,就聽見軟軟的童聲:「我想一個人坐在後面。」

    沈陸嘉從眼角的餘光里瞥見伍媚神色冷漠,輕輕嘆了口氣,開了車門,將夏天安置在了后座上。

    回到伍媚的住處,沈陸嘉忙著把新買的炊具洗洗刷刷,伍媚則冷淡地安排夏天去浴室洗澡,然後把他換下來的髒衣服丟進了洗衣機。

    夏天洗完澡出浴室時伍媚正在幫晾他的衣服。孩子怔怔地看了看她,輕聲說道:「媚姨,我錯了,對不起。」

    伍媚沒有回頭,只是安靜地說道:「今天這事你是正當防衛,算不得錯。但是記住以後和別人打架,不要在對方臉上留傷口,給別人說閒話的機會。」說完她才轉過身,又叫夏天伸出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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