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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8:53 作者: 司溟
    感受到這位老家人的關心,沈陸嘉誠懇地應了一聲。

    「等你有了孩子,我拼著這老眼昏花,也要給小陸嘉織上三四身衣裳。」

    沈陸嘉微微一笑,「好。」說完他又輕聲道:「您也早點睡吧,時候也不早了。」

    「哎,好。」張媽拿起線團、棒針和織了一半的衣服起了身。

    沈陸嘉見她兩手簡直都拿不過來,將茶几上的一個果籃里的水果全部揀出來,然後將空籃子遞給張媽道:「把線團都放在籃子裡,收拾起來就方便了。」

    張媽接過籃子,樂呵呵的回房了。

    沈陸嘉將水果整整齊齊地碼在果盤裡,這才提著行李箱上了樓。

    陸若薷的臥室的門難得大敞著,人也端坐在輪椅上,只是背著門,身上還反常地穿著一件有些泛黃的白色棉質連衣裙。

    沈陸嘉心頭浮起一陣涼意,硬著頭皮喊了一聲「母親」。

    陸若薷沒有回頭,也沒有搭腔。

    屋內只開了天花板上的一盞小吊燈,吊燈在深棕色的地板上打出一線白光,仿佛是一條銀河,將母子兩個遠遠隔開。

    一聲清淺的嘆息里,陸若薷推動輪椅轉了個身,面朝著兒子。

    沈陸嘉這才發現母親居然薄施了粉黛,尤其是兩條眉毛居然畫成了八十年代流行的那種彎彎細眉。還有眼眶和顴骨,不知道是胭脂還是cháo熱,都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紅色。一種不安的情緒仿佛垂死之人的手,已經爬到了沈陸嘉的腰眼上。

    許久,陸若薷才開了腔:「你剛從巴黎回來。」用的是肯定句。

    沈陸嘉謹慎地回了「是。」

    「你公司的那個女總監也在巴黎。」陸若薷在「也」上加了重音。

    沈陸嘉平靜地開了口:「她是我的女朋友。但我是因為公事去的巴黎,不是私事。我們只是巧遇。」

    「女朋友?」陸若薷怪聲怪調地在嘴上咂摸一般念了念,似笑非笑地睇著兒子:「你很喜歡她?」

    沈陸嘉抬頭直視母親,「不,我愛她。」

    陸若薷狂笑起來,仿佛聽見什麼笑話一般,「噢,你愛她。」她笑得眼淚幾乎流了一臉。

    沈陸嘉卻在母親的笑聲里覺察到了恐怖和危險,他竟陡然生出一種自己是貓兒爪下玩弄的老鼠,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被咬斷喉管。

    「你見到她母親了嗎?」陸若薷忽然止了笑。

    饒是鎮定如沈陸嘉,也覺得不大能適應母親此時堪比川劇變臉的功力。

    「見到了。」

    「她美嗎?」陸若薷問得有幾分意味深長的味道。

    沈陸嘉不覺蹙眉,在瞬息萬變的金融市場摸爬滾打的這些年使得他養成了一種獨特的直覺,這種直覺無數次幫助他在風險來臨時迅速作出最有利的決定。而此刻,他的直覺告訴他,致命的繩索已經快要套上他的脖子。

    思忖了片刻,沈陸嘉有所保留的說道:「還不錯,但是畢竟老了。」

    陸若薷嘴角不覺微微上挑了一下,半晌才似悲若喜一般慨嘆道:「顧傾城啊顧傾城,你也有老的一天!」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哈哈,我倒要看看你老了還怎麼傾國傾城!」陸若薷從嗓子眼裡逼出一陣桀桀地怪笑,臉龐的下部抖得好像含了一嘴滾熱的辣油似的。

    電光火石之間,沈陸嘉卻覺得渾身發僵。

    陸若薷瞥一眼面色發白的兒子,將手邊一張破破爛爛的照片丟過去。

    照片因為不著力,飄飄悠悠地落在地上。沈陸嘉彎腰撿起來。那是一張撕毀了重新拼貼起來的照片。照片裡年輕男子穿著白襯衫,正伏案寫著什麼,女人則穿著時髦的白底黑點圓裙,她雪白的右肘撐在男人的左肩膀上,左手則按在桌子上。男子看似認真,嘴角卻高高翹起。女人則是滿臉好奇和不耐煩的神色。即使照片如同龜裂的土地一般四分五裂,沈陸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照片裡是他的父親沈敘和顧傾城。

    陸若薷尖著嗓子道:「現在你明白了吧?」

    「顧傾城…是…那個女人?」短短一句話沈陸嘉卻問得異常掙扎。

    「對,就是她!」陸若薷瞳仁里閃出刻骨的怨毒,「你父親就是被她迷暈了頭。就是她攛掇著你父親拋家棄子!就是她我才變成了殘廢!就是她你才會沒有父親!就是她氣死了你奶奶!就是她!就是她!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憋了這麼多年的滿腔鬱憤,借著這因由盡情發泄了出來。也許是情緒太激動,陸若薷在輪椅上癲狂地揮舞著手臂,仿佛一隻恐怖的大白蜘蛛。

    事實像一記悶棍直敲在他面上,沈陸嘉不由倒退了一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若薷才幽幽地問兒子:「她的女兒,你還要愛嗎?」

    沈陸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半天才低低道:「她是她,顧傾城是顧傾城。」

    陸若薷先是震驚地看住兒子,然後譏誚地一笑,「嗬,你父親是個情種,我居然又生了一個情種兒子?」

    沈陸嘉不敢刺激母親,只輕聲道:「她是我的女人了,我要對她負責。」

    「這是我找人查的伍媚的底,她從二十一歲踏入巴黎高等交際圈開始,周旋在多少男人之間?和她媽一樣,都是浪貨。」陸若薷尖刻道:「這年頭什麼不能偽造?一層膜而已。路邊隨便找個小診所,也就是幾百塊錢的事。」

    「母親!」沈陸嘉厲聲喝道,「您並不認識她,所以請您不要隨意評判她。」

    「好啊,我果然養了好兒子。居然為了一個仇人的女兒對他親娘吼起來。」陸若薷怪笑起來,險惡道:「你有沒有想過,她雖然姓伍,卻是父不詳,或許她是你父親的滄海遺珠也說不定呢。」

    沈陸嘉一張臉上血色刷的一下褪了個乾淨,身體也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陸若薷看著兒子的反應,只覺得一種隱隱的解氣。她將那疊資料在手裡抖得窣窣作響,「我看伍媚長得和你爸還真有點像。如果真是的,那你們可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也算是直系血親了,《婚姻法》里可是明文……」

    「夠了!」沈陸嘉眼睛充血,痛楚地抱住頭,跌跌撞撞地衝出門去。

    陸若薷看著他和沈敘肖似的背影,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她對沈敘的摯愛在這些年的幽居生活里已經被漸漸消磨,只有對顧傾城綿綿不絕的仇恨讓她如同嗑藥一般,還能夠精神抖擻地活著,只是隨著越服越多,她也連帶恨上了自己曾經深愛的男人,甚至恨上了自己的兒子。對她來說,刺痛沈陸嘉,仿佛就是在報復沈敘。

    沈陸嘉躺在自己臥室的床上,他的床上的蓆子還沒有撤掉,此刻陰匝匝地涼意如同蛇一樣游進他的四肢百骸,牙關甚至都控制不住地抖起來。

    他想著在巴黎幽靜的賓館裡,在灰藍色的真絲帷幕里,他和伍媚的那場歡娛。她雪白的*曇花一般在他身下綻放。那個時候她黑色的眼睛裡只有他。滿滿的都是他。可是,倘若她是…

    沈陸嘉簡直不敢往下想下去,只要一想,一種道德上的污穢感便兜頭蓋臉地襲向他,直壓得他抬不起腰來。

    不,不會的,她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一定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那只是出於母親惡意的猜度。

    沈陸嘉覺得自己仿佛被一把鈍刀一刀又一刀地凌遲著。

    牆角忽然傳來「啪」的一聲,是重物落下的聲音。沈陸嘉按下壁燈,原來是他先前豎直放置的行李箱因為重心不穩,倒了下來。

    靈光一閃,沈陸嘉猛地想起離開巴黎前,他費了半天氣力才從客房經理那裡高價買下的沾染有二人歡愛痕跡的床單。紛亂的心臟似乎立時安穩了一些。他從來都不是選擇逃避的人,相反,他會自己想法設法去求證。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現我最善於寫變態……

    望天……

    說個段子,下午去買藥,藥店的老奶奶問我「你買這味藥幹什麼。」

    我說「吃啊」

    她問「給誰吃。」

    尼瑪,我長得很像潘金蓮嗎?再說我買的是補藥,不是砒霜!摔!

    ☆、45天鵝之歌

    伍媚剛拖著行李箱邁進藺川機場的候車大廳,就看見阮沅一陣風似地奔過來,從她手裡抄起拉杆箱,又架住她的右胳膊,二話不說就往出口方向走去。

    「大主編,我剛坐了八個多小時的飛機,這會兒腦袋還犯暈,你悠著點成不?」伍媚討饒道。

    阮沅隔著巨大的蛤蟆鏡瞪了伍媚一眼,「是你自己說要跟著我去採訪晏修明的,馬上就快到採訪時間了,你這個臨時攝影師難道還要芭蕾舞公主等你不成?」

    伍媚主動息事寧人:「OK,人家是公主,我是丫鬟,當然是丫鬟等公主。」

    「你就裝吧,你伍媚要是氣場全開,晏修明在你面前撐死了就是個得寵妃子,還不是要乖乖跪下來山呼『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阮沅沒好氣地揶揄道。

    伍媚漫不經心地一笑,「不受寵的皇后可未必及得上受寵的妃嬪,否則你前腳掌了她的嘴,後腳皇帝就討說法來了。所以咱做女人的,除了名分,這寵愛一樣得緊緊攥著。」

    阮沅無力地翻了個白眼,不過由於被墨鏡擋著,伍媚沒有收到她的鄙視。

    遙控開了那輛霸氣十足的白色奔馳G55的車鎖,阮沅卻發現好友很不上道地鑽進了后座。

    「喂,伍媚,你幹嘛不坐副駕駛!」

    開玩笑,坐一個剛拿駕照沒多久就敢開坦克的女人的車,能不慎重點嘛。她還不想這麼早就香消玉殞。

    降下車窗撂下「我怕死」三個字,伍媚愜意地給窩進了后座里。

    阮沅恨恨地將行李放進後備箱,這才坐進駕駛座位,然後大力關上車門,表達著自己的憤怒。

    「我在電郵里建議你替換的幾個採訪問題你換掉沒?」伍媚忽然發問。

    「換了幾個,有幾個太尖銳了,我估計晏修明不會答。」

    伍媚聳聳肩,「好吧,今天你是頭兒,我聽你的。」

    阮沅從後視鏡里看一眼伍媚,「我說伍媚,你到底是我們芭蕾公主的粉還是黑啊?我看你在採訪稿里設置的那幾個問題,怎麼始終有股子咄咄逼人的味道?」

    伍媚慢條斯理地從相機包里拿出她的徠卡M9,裝上棕色的真皮相機帶,掛在脖子上,不疾不徐地答道:「人物採訪怎麼能沒有爆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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