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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8:53 作者: 司溟
此刻的沈家大宅可謂是愁雲慘霧。沈述垂頭喪氣地靠在牆上抽菸,素來牙尖齒利的蔣玉霞也像鋸了嘴的葫蘆,只是一味抹眼淚。沈文彬則不停地在迴廊里走來走去,嘴裡不知道在嘟囔著什麼。唯有陸若薷端坐在輪椅之上,冷眼瞅著這惹禍的一家三口。
「別遊魂了,你安生一下會死啊?那邊有椅子,你屁股是尖的還是椅子上長了釘子不成!」心情煩躁的沈述只覺得兒子晃來晃去,直晃得他眼仁疼,忍不住對兒子破口大罵。
「爸,這事還不都怨你?要不是你闖的禍,爺爺也不會氣成這樣!」沈文彬不滿地大聲指責沈述。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他眉毛忽然一皺,哭喪著臉看向蔣玉霞:「媽,文工團的肖寧寧還沒答應嫁給我呢。要是爺爺有什麼事,我可怎麼辦吶,我可不想找你們院裡的護士,三班倒,夜裡都沒人暖被窩……」
「夠了。」沈陸嘉進門時看見的就是這幅景象,低沉地喝斷了堂弟。
看著面上罩著一層嚴霜的沈陸嘉,沈文彬瑟縮了一下,自覺閉嘴。
「陸嘉,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就好。」沈述掐了煙,又搓搓手,訕訕地對著侄子一笑。
沈陸嘉淡淡地瞄他一眼,快步進了沈國鋒的臥室。
老人闔目躺在床上,正在打吊針。他年紀大了,心臟又不好,滴注的速度調的極慢,吊瓶里的水幾乎是一粒一粒地往下掉,沈陸嘉握住爺爺青筋畢露的手,心裡一陣發酸。
「爺爺,我回來了。」沈陸嘉輕聲喚道。
沈國鋒這才微微將眼睛睜開一線,看見唯一中意的孫子,吃力地張開了唇:「陸嘉啊…爺爺總算…又看見你了…死了也閉眼了…你二叔…唉…沈家就拜託你了…」
「爺爺,您別說話,我帶您去醫院。」沈陸嘉眼眶有些泛紅。
「爺爺這次,怕是熬不過去了。」沈國鋒勉強朝嫡長孫一笑,「剛才,我夢見你奶奶了,她扎著兩根又粗又黑的辮子,站在菜花地里,和我十八歲是遇到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沈陸嘉垂在身旁的左手死死捏成了拳頭,如果不這樣,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會篩糠一般渾身顫抖。
「爺爺,我還沒娶媳婦呢,您總得幫我長長眼,再說您不是老嚷著四世同堂,您還要抱重孫呢……」
老人輕輕拍拍孫子的手,「爺爺爭取……」
收到站立在一旁的主治醫生的眼神,沈陸嘉知道不宜和爺爺說太多話,將沈國鋒枯瘦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放進被子下面,他從床頭起了身。
「沈總,老司令心力衰竭,這次怕是危險了。」臥室門外,軍區醫院的心外科主任郭遠明用極低的聲音和沈陸嘉咬耳朵。
「郭主任,請你們務必盡力。」沈陸嘉緊緊握住郭遠明的手。
郭遠明也大力回握過去,「我們一定竭盡全力,不過我還是建議送老司令去醫院。」
「這個肯定的。」
有了沈陸嘉的承諾,郭遠明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朝沈陸嘉微微頷首,他轉身帶著其他幾名醫生又進了臥室。
沈陸嘉這才有隙詢問二叔沈述:「二叔,到底怎麼回事?」
沈述尷尬地看一眼棕褐色的門板,摸摸鼻子:「陸嘉,我們到書房說。」
陸若薷重重地冷笑一聲,自顧自地轉著輪椅的兩隻輪子朝書房行去。
沈陸嘉疾走兩步,推著母親去了書房,沈述一家三口也悻悻跟在身後。
書房內,沈陸嘉也不吭聲,只是平靜地注視著沈述。
「那個,陸嘉,這事,都怨我,是我糊塗,豬油蒙了心,你一定要幫幫二叔一把,我不想坐牢啊。」沈述此時也顧不得長輩架子,一把扯住沈陸嘉的手,抹開臉嚎起來。
沈陸嘉濃黑的眉毛好看地一折,掙脫沈述的手,沉聲道:「二叔,把話說清楚。」
「鼎言的周允非收到了匿名信,裡面是我這些年收人家好處的證據,他要沈家幫他拿下軍區文化工作站衛星電視招標項目,不然,他就要把事情捅出去。」沈述嘴角的法令紋耷拉著說道。
沈陸嘉心中一突,「你到底收了多少好處?」
沈述偷偷瞅一眼哭得眼皮紅腫的蔣玉霞,顫巍巍伸出一隻手,結巴道:「五,五百多萬。」
沈陸嘉默不作聲。
「陸嘉啊,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蔣玉霞抹了一把眼淚,「沈述要是進了局子,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麼活啊。」
沈文彬看著父母的可憐樣子,不樂意了:「爸媽,你們這是幹嘛?反正堂哥有的是錢,叫他幫你填了這個窟窿不就結了。」
陸若薷聽到這話,嗤笑一聲。
那嗤笑聲如同一把尖刀,扎在蔣玉霞心尖上,平日裡寵兒子寵得不成正形的她頭一次大聲呵斥道:「閉嘴!」
「我會儘量幫忙。」撂下這樣一句,沈陸嘉推著母親回了房。
輪椅上的陸若薷回頭看一眼三條可憐蟲,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沈家的門楣就是被你們壞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本的結構比花犯系列前兩本都要大,沒法子全部寫男歡女愛,希望大家適應一下(*^__^*)
☆、31背德者
軍區總醫院的高幹病房內,沈陸嘉一直枯坐著。
病床上的老者已然睡著。床頭的花几上擱著一盆弔蘭,細小的爪葉垂下來,將瑣碎的陰影投she在老人的枕頭上。
沈陸嘉看著病床上乾瘦的爺爺,眼睛有些酸澀。他記事很早,在他的印象里,早年的戎馬生涯使得沈國鋒一直都是精神矍鑠、傲骨錚錚,即使是古稀之年,走路時依舊龍行虎步、說話聲若洪鐘。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老人仿佛突然間老了,或許是因為不成器的子弟,又或許是因為頭白鴛鴦失伴飛,這位行伍出身,在戰火和硝煙中依然可以放聲高歌的一代名將就在和平歲月里被瑣屑的家庭生活磨光了所有的希望。
此刻病床上的老人,原本高大的身材變得乾癟枯瘦,在雪白的被子下,幾乎是小小的一團。除卻不規律的呼吸聲和肺部水腫所造成的哮鳴音,病房裡靜得仿佛沒有人存在。
沈陸嘉有些難以自抑地逃離了這間病房。他六歲的時候,父親沈敘只拎著一皮箱的相機和書籍離開了沈宅,和光鮮顯赫的沈家脫離了關係。幼小的他只是站在沈宅大院裡的合歡樹下,默默地看著父親一步步遠去。最後在他的印象里只剩下了父親脖子上那條黑白灰三色格子的羊毛圍巾在北風中獵獵飛舞的樣子。習字、讀書、做人,這些本屬於父親的職責通通都是由爺爺沈國鋒代勞的。
深呼吸了一口氣,沈陸嘉朝趕來會診的江道真教授快步迎了上去。
「江教授,我爺爺怎麼樣?」
江道真摸了摸掛胸前聽診器冰涼的聽頭,嘆息道:「沈總,我和你交個底,沈老現在只能就這樣將養著,再也受不得任何刺激。像這種慢性心力衰竭患者在臨床上是一直都處於突然死亡的風險當中的,心衰患者一半死於疾病進程,還有一半死於猝死。我和郭主任商量下來,目前只能採用保守療法,不建議植入心臟除顫復律器,只能用血管緊張素轉換酶抑制劑、β受體阻斷劑和醛固酮拮抗劑控制病情惡化。」
「江教授,謝謝你百忙當中從商氏趕到軍總院參加會診,這份恩情我們沈家沒齒難忘。」沈陸嘉真心實意地向江道真道謝。
「治病救人是分內事,沈總太客氣了。」
送走了江道真,沈陸嘉頹然地坐在了走廊的木椅上,右手疲憊地撐著額角。鼎言是藺川傳媒業的巨頭,如果是四個月前,它拿下軍區文化工作站的衛星電視招標幾乎是十拿九穩的事。可是如今在他和莫傅司的聯手打壓之下,鼎言已經不復往日輝煌,所以周允非也才急了眼,意欲藉助沈家在軍中的人脈,拿下招標項目。
從護士站依稀飄來赤豆元宵的香味,大概是有護士在吃宵夜。沈陸嘉這才覺得自己也是飢腸轆轆,除了在飛機上吃了一點西餐,他已經快九個小時沒有進食了。她應該已經吃過晚飯了吧?回了老宅之後就一直連軸轉,都沒有得隙看她有無平安到家。沈陸嘉有些自責地摸出手機一看,卻發現沒有一條新信息,無奈地一笑,他給伍媚打了個電話。
很久才接起,電話那頭鬧哄哄的全是人聲,在吆喝聲、猜拳聲的背景下,伍媚的聲音有些含糊:「餵----」
「你在哪裡?」沈陸嘉下意識地起了身,眉頭微皺。
「我在外面吃小龍蝦。」
「外面的小龍蝦不衛生,有洗蝦粉,別吃了。」沈陸嘉眉頭越發深鎖。
「一連吃了幾天的越南菜,嘴巴里都淡出鳥來了。」伍媚的聲音里微帶嗔意:「怎麼樣,你家裡的事處理的怎麼樣了?」
沈陸嘉還未說話,就又聽見伍媚在那邊脆生生地喚道:「老闆,我要的啤酒呢?」
「你在哪裡,詳細地址給我。」沈陸嘉抬腕看表,已經是晚上快九點了,她膽子可真大,一個人在龍蛇混雜的地方吃吃喝喝,要是遇到什麼地痞流氓,他簡直不敢想,聲音也不由變得前所未有的嚴厲。
「南塘路的石人巷子裡十三香龍蝦。哎,不說了啊,我的龍蝦端上來了。」
沈陸嘉苦笑著搖搖頭,折回病房看了看沈國鋒,又和住院醫生打了招呼,這才拎著車鑰匙去了醫院停車場。
藺川市老城區的街巷分布如同盲腸一般曲折,藉助導航,沈陸嘉才摸到了石人巷。那巷子窄瘦而逼仄,車根本開不進去。沈陸嘉只得將瑪莎拉蒂停在巷口,步行進去。
巷子裡全是各色小吃攤,嗆人的煙燻氣混雜著魚肉的腥膻,還有人身上的汗水的酸味,混合成一股奇怪的氣味。地上隨處可見踩踏成稀糊的瓜皮和紅紅綠綠的塑膠袋。沈陸嘉長這麼大,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一時間有些目瞪口呆。
往裡走了一段路,在一處白布扯成的篷子下,他終於看見了伍媚。她穿著一件半新不舊寬鬆T恤,一直披散的烏髮在腦後紮成清慡的馬尾,額角的碎發被黑色的發箍攏住,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周圍熙熙攘攘,她卻似渾然不覺,只是全神貫注地剝著龍蝦。她面前已經堆出了小山狀的空殼。幾聽啤酒隨意地放在桌上,幽幽地反she著篷子裡那盞六十瓦的熾熱大燈泡的黃色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