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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8:53 作者: 司溟
忽然,沈陸嘉濃黑的眉頭微微一皺,這個女人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走得近了,他才發現居然是伍媚。他正思忖著男童和伍媚的關係。猛地看見斜刺里一輛白色本田正在倒車,一個刮擦,男童僕倒在地,磕在了馬路牙子上。伍媚聽見動靜,緩緩轉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孩子,並沒有任何動作。
想也沒想,沈陸嘉已經衝出車外。
國人愛看熱鬧的天性大概和學歷並不成負相關,以伍媚和幼童為中心,很快形成了一個圓。年輕的母親們正在指責圈中心的女人。
「沒見過這麼當媽的。」
「不是親生的吧,否則哪裡能這麼冷血。」
「看上去就不像本分的樣子,哪裡有心思照顧孩子。」
……
伍媚已經摘下了墨鏡,對於周遭的指責,她只當聽不見。俯身確定沒有骨折後,她便又站起了身。冷冷地低頭看著眼淚含在眼眶裡的幼童,語氣波瀾不驚,「我說過了,男孩子不許哭。在路上摔倒已經很丟臉了,你不立刻爬起來,卻還要躺在地上讓更多的人來圍觀,是要讓自己變成一個大笑話嗎?」
男童吸了吸鼻子,眼淚在眼眶裡顫了顫,努力用手撐地,想要爬起來,卻沒有成功。
沈陸嘉再也看不下去,徑直彎腰將幼小的男孩抱起來。
肇事者是一個染著黃頭髮的小年輕,恰好也擠了過來,一手裡拿著皮夾,一手拿著一沓鈔票。此刻見沈陸嘉抱起了孩子,想當然的便以為他是孩子的父親,抓著一沓鈔票便往沈陸嘉手裡塞,嘴裡還打著招呼,「對不住,實在對不住,新手上路,你家孩子又太小,倒車時後視鏡里沒看見……」
沈陸嘉只是沉著臉大步往前走。伍媚心頭不悅,也只好疾步跟上。
肇事司機討了個沒趣,正想罵一句「有錢不賺王八蛋」,卻忽然看見男人一手抱孩子,一手遙控開了一輛邁巴赫齊柏林,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活像被人甩了一個大耳刮子。
「沈總,活雷鋒就不需要您來客串了。」伍媚終於追上了他,*地撂下一句話來。
沈陸嘉眸色沉沉,「我的車是特殊牌照,可以走特別通道。」說完拉開車門,逕自坐上了駕駛座位。
伍媚頭一次見到沈陸嘉露出這樣的容色,心中居然一凜,片刻後便又自嘲,生在世家的子弟怎麼可能是吃素的。無奈之下,只得坐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
沈陸嘉很自然地把孩子遞到她懷裡,然後依舊很順手地給二人繫上了安全帶。
男童被伍媚抱坐在懷裡卻似乎很是侷促,怯怯地看一眼伍媚,低聲道,「剛才,對不起。」說完又轉向沈陸嘉,「叔叔,我可以一個人坐在後面的。」
沈陸嘉愈發狐疑,這個孩子和伍媚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年幼的孩子再早熟也無法很好地掩飾自己的*,他明明很想被伍媚抱在懷裡,卻又主動告知他可以一個人坐在後排。再聯繫先前一幕,想必伍媚平日對他相當嚴苛。於是沈陸嘉只是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並不接話。
車內氣氛詭譎。一路上,幼童都在兩個成年人之間看來看去,那可憐巴巴的小模樣讓沈陸嘉心頭一陣陣不舒服。然而他的修養使得他不會去窺伺或刺探什麼,那是別人的私事,她並沒有虐待這個孩子,無論這個孩子與她是什麼關係,都輪不到他一個外人置喙。
邁巴赫齊柏林一路暢通無阻,未曾遭遇任何交警的攔截,甚至還有個別「懂事」的交警立正敬禮。
「原來這就是沈總說的『受到四面八方更多眼睛的注視』。」伍媚語氣揶揄。
沈陸嘉神色平靜,只做置若罔聞。
到了藺川市第一人民醫院,沈陸嘉伸手從伍媚手裡接過幼童,淡淡道,「伍老師,你去掛號還是我去掛號?」
聽到這話,伍媚不由又看了一眼沈陸嘉,他大概以為她不願意透露這孩子的名姓,所以才詢問她的意見。不過這樣的紳士風度還是成功地和緩了她先前的憤懣。
「我來吧。」伍媚抓著手包朝掛號處走去。走了幾步,她忽然回頭,遠遠地問沈陸嘉,「掛哪一科?」面上頭一次帶著一種微窘的神情。
他們之間隔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但是沈陸嘉還是準確地接收到了她的眼神,心中驀地一動,沈陸嘉揚聲道;「先掛急診。」
伍媚點點頭,疾步走向急診窗口。
懷裡的男童忽然扭臉,定定地看著沈陸嘉,軟軟道:「叔叔,你可以幫我求媚姨明天去看我的演出嗎?」
「你喊她媚姨?」沈陸嘉心頭微覺異樣。
「嗯,我沒有爸爸媽媽。是媚姨收養的我。」孩子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明顯的沮喪,「明天學校校慶演出,別的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都會去看表演,我不想一個人。」
沈陸嘉心頭又是一陣發澀,他讀書的時候,永遠都是爺爺的機要秘書坐在台下,看他拿下各種獎項。頒獎儀式過後,看著其他同學的媽媽將自家孩子摟在懷裡,心肝寶貝肉地叫著,他總是很羨慕,甚至願意用自己金燦燦的第一名的獎盃去換。然後在機要秘書恭敬卻疏離的祝賀聲里,他沉默地抱著冷冰冰的獎盃朝禮堂外走去。英俊的臉孔印照在光可鑑人的獎盃上,嚴肅得不像一個十來歲的少年。
「好,我答應你。如果她不去,我去。」沈陸嘉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語氣鄭重。
孩子卻忽然做出驚人之舉,他伸手環住沈陸嘉的脖子,將臉貼在沈陸嘉的臉上,用極低的聲音喊了一聲「爸爸。」然後沈陸嘉便感覺有濕濕的東西簌簌落在他的臉上。他沉默地緊了緊手臂。
伍媚拿著掛號單回來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心頭一震,她沒有說話,只是快步走到二人前面,往急診室走去,她走得非常快,仿佛有什麼怪獸在身後追她一般。
急診室內,醫生一面念叨著「夏天,六歲,男」,一面在填寫病歷封面。擱下筆,才抬頭看向伍媚,「孩子怎麼了?」
「被汽車刮到,膝蓋磕傷了。」沈陸嘉彎腰將夏天放在診室的床上。
老醫生戴上眼鏡,「噢,來給我看看。」低頭按了按骨頭,又問了孩子痛不痛,得到否定答案後,才繼續道,「問題不大,沒傷到骨頭。我先給他清理一下傷口。」
雙氧水沾到皮肉,發出嗞嗞的細碎響聲,瞬間湧起的泡沫像魚眼睛。但是小夏天儘管眉頭皺成一團,卻硬是一聲都沒哼。
老醫生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小鬼還蠻硬氣的嘛。」包紮好傷口後,老醫生開始寫處方單。
一直安靜的孩子卻忽的開口問道,「醫生爺爺,有沒有可以一吃就好的藥,我明天還要演出。」
老醫生好笑地扶了扶眼鏡腿,「小鬼,你明天表演什麼?武術可肯定是不成的了。」
「不是,是唱歌,我是領唱。」男童語氣微帶驕矜,眼睛卻在往伍媚站立的方向飄。
「唱歌不要緊,你跌壞的又不是嘴巴對不對。」老醫生笑著將處方單遞給沈陸嘉,「孩子爸爸去拿藥吧。」
沈陸嘉並沒有做任何解釋,接過處方單便邁開長腿出了急診室。
取回藥之後醫生講了注意事項,沈陸嘉正要抱起孩子,伍媚攔住了他,「沈總,今日多謝援手。」一面又看住幼童,「自己下來。」她漂亮的眼睛裡沒有半點情緒,仿佛岑寂千年的亘古冰川。
孩子輕聲「嗯」了一聲,便要自己下床。
沈陸嘉胸口泛起薄怒,沉聲道:「伍老師,我不是多事的人,也無意去刺探您的家務事。不管您是另有隱情還是別有動機,我只希望你可以善待他,他畢竟才六歲。」
伍媚古怪地一笑,「沈總,您什麼時候看見我虐待他了?」
「在他期盼的時候給他失望,在他需要幫助時不聞不問,單憑這兩點我想或許談不上虐待,但也絕對稱不上善待。」沈陸嘉一字一頓,「明天這個孩子的表演,我會去參加。」
說罷,沈陸嘉抱起幼童,大步出了診室。伍媚怔怔地看著他修長的身影,只覺得一股莫名的氣流在胸腔盤旋,找不到出口。
作者有話要說:女主不是天使,但是也別急著罵她冷血,每個人的身後都拖著沉重的故事~至於忠犬先生,也不是同情心泛濫的活雷鋒,只是恰好物傷其類罷了~
☆、9你好,憂愁!
沈陸嘉將二人送回幼兒園門口,看著伍媚的紅色奧迪Q7駛離他的視線,才發動了邁巴赫。他今日本是去拜會父親曾經的摯交好友晏伯伯的,雖然耽擱了,但總歸是要去的。
晏家是京津的書香世家。晏經緯本人是學哲學出身,先前一直擔任京津大學的黨委副書記,此次是被調任到藺川擔任宣傳部部長一職,算是官升一級。
按了門鈴,門很快打開,五十出頭的晏經緯保養地非常好,頭髮烏黑,或許是染過的,總之看不見一絲白髮,紋絲不亂地向後梳去,露出高闊的額頭。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鼻頭略帶鷹鉤。看見沈陸嘉肖似沈敘的一張臉,晏經緯神情有些激動,「陸嘉----」
「晏伯伯。」沈陸嘉的父親沈敘其實比晏經緯要年長几歲,沈陸嘉也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幾次這位晏伯伯,對於對方流露出這樣的容色,他下意識的產生了些許違和感。將手裡的禮盒遞上去,沈陸嘉誠心致歉,「本來想早點過來拜會您的,因為路上出了點事故,耽擱了。」
「要不要緊?」晏經緯立刻焦灼地按住沈陸嘉的肩膀,上下打量他。
「不是我,是一個朋友的孩子。」沈陸嘉站在玄關處,不適之感更甚,他人的觸碰讓他的肌膚上立刻泛起了細小的粟粒。他自小感情便內斂,再加上母親對他冷淡到近乎冷漠,爺爺對他雖然親近但並不親切,沈陸嘉對於這種很直露的關懷有幾分天生的抗拒。
大概也覺察到了他的態度,晏經緯收回了手。低頭看一眼包裝精美的禮盒,不悅道,「陸嘉你太客氣了,我還沒有先去拜會沈老司令,你倒先來看我,這個暫且不談,你還帶了這麼多東西,這不是打我的臉麼?」
「哪裡有空手上門的道理。」沈陸嘉淡淡一笑。
晏經緯聽到「上門」,心裡一動。忍不住又細看了「賢侄」一眼,他雖是學馬哲出身,但對《易經》也頗有研究。沈陸嘉骨骼清奇,額瑩無暇,龍睛鳳目,氣象崢嶸,一看便知是福祿雙全、貴不可言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