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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7:25:33 作者: 九尾葉
    他微微張開嘴,吐出一截殷紅的舌尖,宛如熟透的草莓。

    陳堅心臟重重一跳,手上的力道頓時加大,在楊州下巴上留下了幾個青白的指印。楊州驀然察覺到了什麼,連忙縮回舌頭,欲蓋彌彰地舔了舔嘴唇。

    陳堅將急促的呼吸堵在胸口,聲音乾巴巴的,「有水泡,塗點藥吧。」

    「不用了。」楊州扯了扯嘴角,試圖化解尷尬,「小問題。」

    陳堅鬆開手,浸在陰影里的五官微妙的一動,露出一個晦澀難言的表情。他不置可否,回到方才的位置坐下了。

    客廳里氣氛沉悶,宛如風雨欲來,雷電還未撕裂烏雲時的天空。壁上的老式掛鍾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每一秒都驚心動魄。

    「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許久後,陳堅忽然開口。

    楊州沒料到他會問這個,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說:「話很少,不愛交際。學生時代被叫書呆子,其實骨子裡很浪漫。」

    陳堅似聽非聽,沒有任何反應。

    房間裡又安靜下來,鐘錶的聲音錘鍊著神經。楊州沒來由地慌張起來,找話說:「你呢,上次說到感染了V-SARS,後來……」

    陳堅揉了揉太陽穴,仿佛這樣就能把往事從記憶深處拽出來。

    紛亂的場景鬧哄哄地閃過,最終被他輕描淡寫地概括:「方行救了我。」

    方行是個被父母遺棄的孤兒,住在福利院裡。五歲的時候和陳堅打了一架,從此成為朋友。陳北民知道後,把方行從骯髒黑暗的福利院領養回來,讓他和陳堅做伴。

    幾年後陳堅感染了V-SARS,陳北民離開基地為他找藥,卻一直沒有回來。陳堅的病情愈發惡化,方行著急卻無能為力,某天在街上尋覓時,意外撞見幾個人在交接針劑。那些人是城中某個幫派的打手,方行和陳堅整日在街上廝混,一眼就辨認出來。完全出於直覺,方行立刻認定他們手中拿的就是V-SARS的解藥。他一路尾隨,對方顯然深知城中局勢,不敢大張旗鼓,數人分散開,只由兩個人護送著,往西區趕去。路過一片荒僻花園,方行斜刺里衝出去,和拿藥的男人撞了個滿懷。

    那時他才十歲出頭,雖然基地混亂又黑暗,但大家對小孩子到底少了些防備。趁男人扶他,方行從他懷中搶了藥,借著對地形的熟悉,撒腿狂奔。

    現在想來,當年他沒有被兩個成年男人抓住,實在是僥倖。

    陳堅打了針,病情得到控制,逐漸康復。與此同時,那個幫派大佬的兒子----沒比陳堅大幾歲,因為未能得到及時治療而去世了。據說他父親分外震怒,下令全城搜捕搶藥的男孩,要他給自己的兒子陪葬。

    陳北民不在,陳堅和方行相依為命,終日惶惶不安。結果就在對方放下狠話之際,幫派內部發生動盪,不久後勢力更迭,這事便不了了之了。

    「我偷偷去了那個小孩的葬禮。」其實死去的少年比陳堅年齡大,但因為他永遠停留在十五歲,所以回顧往事時,陳堅還是叫他孩子。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嘆息在水面上暈出顫動的波紋。「他沒幹過什麼壞事----或者還沒來得及干,可是因為我用了他的藥,所以他死了。」

    楊州聽他說完,久久不能回過神。方行和陳堅之間的羈絆如此深,讓他這個半路冒出來、還被他恨著的兄弟顯得那麼可笑。

    「你不用覺得愧疚,」楊州定了定心,驅散那絲苦澀的嫉妒,安慰道:「只能怪當時的社會形勢,不怪你們。」

    陳堅嗤笑一聲:「我從來沒覺得愧疚。」

    是的,他不愧疚。正如他不會矯情地對方行說你不該救我,不該讓我背負傷害另一條生命的罪孽。陳堅一直都知道,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活著才能等到父親回來,活著才有機會改變這混亂的時代。

    可即便他不愧疚,過去發生的一切依然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無形中他往肩上壓了更重的擔子,竭力活出兩個人,或者更多人的期待。即使現在基地的生活一片祥和,但早年間所經歷的不公、歧視、死亡,依然時刻提醒著他,永遠不要沉溺於假象。

    「所以,」陳堅望向楊州,眼中翻滾著一片黑色的海,「你還要阻止我嗎?」

    楊州有一瞬間失血般地暈眩,仿佛一股颶風穿胸而過,將心臟撕成碎片。陳堅的言外之意他明白,可是他迎著他的目光,握緊拳頭,低聲道:「我要。」

    陳堅愣愣地,嘴角嘲諷的弧度僵在臉上。心裡浮沉翻湧的情緒里,居然夾雜了一絲如釋重負的欣慰。

    他知道楊州跟自己一樣強硬執拗,一旦認定了某個目標,就絕不會回頭。當初留下他,除了割捨不斷的情愫外,更是冥冥中察覺,也許他能為局勢帶來轉機。

    「何必?」陳堅抬高下巴,眼皮掀起一道窄縫,「你不用為她贖罪。」

    楊州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是誰。每當提到周芸,周遭的空氣總是冷三分。放在幾天前,楊州一定偏過頭不說話,今天卻沒有退縮。

    「跟她無關,我沒有把你的下落告訴她。」楊州的舌尖已經紅腫,說話時聲音含混,好像受了委屈,要哭不哭的,「是我不想看你冒險。」

    陳堅盯著他看了兩秒,猝然別過頭,幅度之大,讓頸椎發出一聲悶響。空氣中仿佛有細細的電流竄起,一路追著他,蜿蜒地鑽到心臟里。之前替楊州檢查燙傷時,用盡全力才壓下去的念頭,如同蹦入油鍋的火星,瞬間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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