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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6:27:10 作者: 蘆葦芭蕉
「小芝,我若沒有瞞著你尹家瑞的死訊,你是不是更早就要離開我了?」
尹芝沉默著,食指按在聽筒的掛鉤上,只要再下點決心,便能了斷乾淨了。
盛懷初不甘心,分秒必爭:「你的哥哥姐姐呢,難道以後再不相見了?只有他們才是你的真正的親人……」
「我的親人只有一個,他已經死了。」
原來他辛苦替她束上親情的紐帶,如此不堪用。
尹芝想一想又道:「我不會去找春枝和常先生的,他們於我和陌生人無二,你便是為難他們,我也不會在意的。」
電話那頭,隱隱有火車汽笛聲,盛懷初拿出筆來,撕下一張掛在牆上的日曆,在背面寫下一行字,交給立在一旁的江朴,擺擺手,示意他快點去辦。
能多拖一會兒,便多一分可能攔下她。
「我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
盛懷初想起她劃著名船來救他的那個清晨,想起沙洲上的那個夜晚,不相信自己在她心裡沒有一席之地。
「我不知道了……如果當時沒遇見你,多好。」 如果沒遇見的話,乾爹也許還活著,他們此刻也不必這樣傷心地訣別。
尹芝說完,終於掛斷電話,裹緊身上的風衣,快步走到火車站對面。
路邊的報童叫賣著追上來:「號外號外,前主席下野內幕,新財長上任隱情……金陵停戰協定詳解……先生先生,來一份吧。」
尹芝擺擺手,她已不想知道更多了,轉身坐上一輛黃包車,給足了價錢,讓他往南門去,那裡人口稠密,最是魚龍混雜。
漸漸地,路上的人與車都慢下來,車夫墊腳看去,見兩條大繩擋住人流,一個挎著菜籃的婦人鑽過去,立馬被人一警棍搡回去,軍用卡車攔住路,抬下幾架鐵絲圍欄。
「誒,又要封鎖了……我帶先生抄小路。」
車夫耽誤不起生意,繞開堵在路中央的綠皮電車,拐進狹窄的巷道,趕在另一條大路被封住前,一路飛奔,終於在封鎖線合攏前穿出去,喘著道:「也不知道是抓什麼人,一攔下來,又得好等。」
尹芝抬手壓低帽檐,寬慰自己,他不可能來得這麼快,也不會這樣興師動眾,心裡還是後怕的,催著車夫。
車夫賣力跑了一陣,街上漸漸恢復了平常,走路的走路,擺攤的擺攤,南門就在眼前了。
「先生要去南門哪裡?」
「就這裡吧。」 尹芝把兩個濕漉漉的銀元遞過去,握緊手中的小箱,踏到地面上才發現腿已麻了。
要去哪裡,她不知道,所幸對的錯的愛的恨的,一別兩寬,各自珍重。
幾輛汽車逆著人流,往封鎖區開過去,巡警幫忙開道。
已是初秋,天氣與早春何其相似,火車站裡人來人往,盛懷初一踏進去,仿佛又來到他們初遇的那晚,回憶的洪流滾滾襲來,也是這樣料峭的寒意,從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面透上來。
那一日,只在人群中匆匆一眼,盛懷初便認出喬裝打扮的她,邁著強作鎮定的步子走過來,卻因太過緊張,沒認出自己來。
「尹小姐,我的圍巾呢?」 他將她裹進懷裡,一開口就這樣問她,不是真的埋怨懷中人辜負了自己的好意,只想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安撫她因恐懼而戰慄的眼神。
盛懷初轉過身,那排電話亭還在原來的地方,只有一格拉上了帘子,帘子下有雙細細的腿,他快步走過去,帶出來的風,將那帘子掀得一動。
至於這一天,帘子後面到底是什麼人,有張什麼樣的臉,穿了什麼樣的衣服,留了什麼樣的頭髮,他早已不記得了。
這個火車站裡掀帘子的夢,來來回回做了三年,夢中的那個人一直在變,每一次,都不一樣。
而他尋覓的人從未現身過,哪怕只在夢裡。
三年了,他已不恨她狠心離去,只遺憾自己再不能用同樣的心境去愛什麼人了。
又一次午夜夢回,盛懷初擰開檯燈,拉開胸口染著紅艷蔻丹的玉手,伸手去摸床頭的煙盒。
女人嬌嗔著醒來,摘下他叼在口中的煙:「癮頭越來越大了……」
她的聲音悅耳動聽,本是個小歌星,半年前因攀上了枕邊的貴人,剛出了第一張唱片,已小有了些名氣。
「管起我來了?」 盛懷初捏著她的手,把煙放回嘴邊。
女人知趣地替他點上了。
她是不敢管他的,這位貴人不僅儀表堂堂,仕途上也平步青雲,與大位只一步之遙,雖跟他的時日不長,已嘗盡了他給的好處。
她是打算死心塌地跟著他的,只有一樁遺憾事。
盛懷初下個月要結婚了。
「等經小姐過了門,知道我勸你少抽菸,估計也不會記恨我了……」 女人說著低下頭,一張孩子氣的臉,因帶著算計而顯得粗蠢。
「你管不管我抽菸,她都不會記恨你的,她不會認識你的。」
盛懷初看著眼前的煙霧,淡淡想,又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女人抬起頭,見他將剩下的半支煙捻在煙缸里,起身穿衣服。立時坐起身,一絲不掛地摟住他的腰不放,哀怨道:「這麼晚了還要走,人家好容易請了三天假來南京的。」
「你不是也說了麼,我要娶妻了,以後不打算在外面亂來,所以早晚都是要走的。」 盛懷初拍拍腰間的嬌靨,拉開她的雙臂,慢條斯理扣上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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