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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6:27:10 作者: 蘆葦芭蕉
「先生說得有理,鍾慶文和我們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做起生意來還是可靠的……我就是擔心這個後生,他中了先生一槍,將來懷恨在心。」
「這你便多慮了,我把他交給鍾慶文,他也無幾日可活了!」 尹家瑞轉過身,頓一頓又道:「同個道理,哪日我被人抓住,鍾慶文大概也第一個想要我的命……好在小芝已經平安回來了。」
常伯聞言一驚,細想想卻也是真話,長吁短嘆:「小姐大了,也到嫁人的年紀了,先生該金盆洗手,頂好在出洋前找個知心知意的人,將來過過安生日子……」 說著見尹家瑞皺了皺眉,常嫂交待的後半句話,終究沒能說出口。
尹家瑞不置可否,吩咐他去弄兩條船,一大一小,再備好船上的吃食,常伯搖櫓剛送他回到小竹樓,豆大的水滴便成群結對落了下來,頃刻間大雨如注。
「這雨真是巧啊……」 常伯矮身回了船艙,穿上蓑衣斗笠,緊趕慢趕往鎮上划去。
尹芝倚在竹欄杆上,碎雨飄進來,身上已有三兩點濕跡。她揣著心事沒發覺,見尹家瑞走上台階,迎上去:「乾爹和常伯再說什麼呢,什麼時候送他回上海?」
尹家瑞一抬眼,薄薄的夏衫,又是淺色,領口和裙擺已透出些粉來,果真濕不得。
「他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管……回屋去吧,雨大!」
尹芝不依,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猶猶豫豫開了口:「去上海那天,我送他……只送到上海的碼頭,我不下船,一定聽常伯的話。」
尹家瑞聞言回過頭來:「你不放心什麼?」
尹芝被他一瞪,片刻結舌:「沒有,不是不放心……」
「小芝,你忘了我是什麼人,要他的命,什麼時候都可以要,在這裡,在上海一樣,我答應你不殺他,就不會讓他死在我的手上。」
尹芝被他詰問,軟下聲音,四處找藉口:「我只是在這裡無事可做……」
尹家瑞聽她話里意思,還是要去的,心中無名火起:「你要出洋了,臨行前陪著我,倒嫌無事可做了,小芝,看來這十幾年,對你來說真是太漫長……你該早點說的。」 說完也不欲多留,抬腳便走。
尹芝不知道如何留下他,猶像小時候一樣去抱他的臂膀,那臂膀卻陡然抽走,她一個踉蹌伏在牆上,小腿被一片斷了的竹篾劃開個口子,血慢慢往外涌著,一如不久前說出口的話,再難收回。
尹家瑞見她沒再追上來,回過頭去,原來已他的小丫頭已坐在地上哭了起來。此刻由不得他不心軟,三兩步走到近前,才瞧見雪白的小腿上那道蜿蜒血痕,不知不覺盯著看了許久。
他是見慣了血的人,竟覺得無比觸目,似一條細細小蛇,終於纏到心上。
尹芝見他迴轉了,反而作壁上觀,靜靜看著自己的狼狽模樣,愈發委屈,也不看他,淚珠子啪啪直掉,與檐外的天空一樣,要下一場豪雨。
尹家瑞伸出手:「站得起來麼?」
尹芝是站得起來的,但她搖搖頭,被哄的孩子總能得償所願。
頭頂傳來一聲嘆息,聽上去像父母對子女投降的前兆,她身子一輕,果真被抱了起來,於是順勢將亂蓬蓬的腦袋拱到他頸窩裡去,聲音還帶著哭腔:「別再那樣和我說話……」
尹家瑞慢慢往她房裡走:「我怎樣和你說話了?」
「說傷心的話。」
「小芝,」 他的下巴靠上她的發頂心,那味道還是如此熟悉:「那你要我怎樣和你說話?」
「你總知道說什麼會讓我難過,別說就好。」
尹家瑞把她放在窗邊的小榻上:「我當然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做什麼事會讓我難過?」
尹芝聞言一愣,榻前的人已走開幾步,臉盆架上傳來水聲,和屋外淋漓大雨一樣惹人心煩,不一會兒,一條疊得方方正正濕帕子被他遞了來。
尹芝接過沁涼的帕子,繞著傷口擦去血痕,因心中沒個答案,垂目不看他。
「小芝,你無論做什麼,唯一樁會讓我傷心……那就是讓你自己過得不幸福,你明不明白?」
那血痕擦了,又有新的流出來,她低低喚了一聲:「乾爹……」
「我不許你親近他,不是因為厭惡他,而是像他這樣……像我這樣,背著人命前行的人,都不能給你幸福,你懂不懂?」
尹芝吃了一驚,片刻後抬起頭,想確認些什麼,那道月白人影早跨過門檻,消失不見了。
這一日的爭吵實在徒勞。
傍晚時候,盛懷初突然發起高燒,許是天氣太熱,那傷口有了炎症,病勢兇險,若是強行送上船,估計難有命在。第二日,常伯來接人,只得空劃了回去。
這病若不是病人自己的意志,便是天意,與片刻前那場豪雨一般,來得及時的很。
第51章 .緩帶輕裘 · 行囊
杏林堂的老大夫嘴角還掛著菜渣,跟著常伯,匆匆上了船。
與上次來的時候一樣,除了這個傷員,小竹樓里不見其他人,也不知平日裡有沒有人照顧這人的生活起居。
老大夫探了額頭,把了脈,又查看了傷口,最後憂心忡忡地搖起頭來:「唔,這麼燙……不妙啊,阿常,依我看最好帶他去鎮上,你若沒地方安置他,就放他在醫館裡,總有小學徒在,不缺人照看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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