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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6:27:10 作者: 蘆葦芭蕉
陳季棠接過來,大步流星往車轎廳去。黑色汽車緩緩停進來,駕駛座的人先下來,開了後車門。
趙媽看過去,一個穿杏色寬袖旗袍的小姐慢慢下來,臉上素淨,大概還是個學生,她好奇心起,想著還是少爺第一次帶女客人家來,欲走近再看兩眼,聽得身後有人喚道:「趙媽在那看什麼呢?太太等你回話呢。」
趙媽回頭,是陳太太身邊的碧荷,點頭應了,跟著上了二樓,再往廊外一張望,大少爺和那小姐已不見了。
門縫半掩,碧荷見太太坐在妝鏡前,老爺在一旁站著,遂拉了趙媽在門外遠遠地等著。
陳仁美獻寶似的從匣子裡抬出條金鑽滿鑲項鍊,水滴形的主鑽,有麻雀蛋那麼大,被穿過窗格的夕陽一照,璀璨奪目。
陳太太看了一眼,轉過臉去,只從鏡子裡睨著。這金鑽火頭太好,像天上劈下來的閃電,光芒留在眼烏子裡久久不散,看什麼東西都有那條亮閃閃的影子。
她若說不喜歡,大概連自己也騙不過去,只道:「這麼鮮嫩的顏色,我哪戴得,還是年輕姑娘更合適些。」
陳仁美知道,這是在拿他在外面的小公館說事,也不惱,陪著笑臉往她脖子上一圈:「戴給我看看,若是不合適,我倒要去找那三馬路的寶石阿三,他偏說滬上只有夫人你才配得上這金鑽,不然我才不花這多銅鈿……你看,配這朵雲縐旗袍多好,今晚就戴這個,戒指耳環都是一套。」
陳太太慣會拿捏分寸,被他一陣哄,早軟下了唇角,伸出手讓陳仁美替她套上戒指:「我看還是別戴了,到時候被小報拍了去,又要編陳都督的貪贓枉法的故事了。」
「今是家宴,沒有污七糟八的人……再說,有你娘家弟弟在,那些報人就是看著他的面子也不會亂寫的。」
「你勿打我的主意了,他人是你請來的,你自去應付……」
「誒……我又未見過他,他肯來,還不是看著嫡親姐姐的面子?」
陳太太娘家姓盛,閨名懷蘭,祖上靠著洋務之風,顯赫一時,李中堂,張香帥都要給足面子。
改朝換代後,當家的兄長未趕上趟,唯一有出息的幼弟,又被逐出了家門,家道急轉直下。
陳太太的幼弟叫盛懷初,少時去美國留學,返鄉途經日本,結交了一班革命黨人,他出錢出力,又同往南洋活動,發表了一些演說,寫了幾篇轟動的文章,小有名望。消息傳到朝廷耳中,找上盛家,當家人怕被牽連,連著登報一個月,告知天下與他斷絕了關係。
未曾想,大清朝轉瞬就斷了氣數,又過幾年,南北決裂,廣州政府一路打上來,勝負就快見分曉了,曾今的逆黨倒成了政府要員。
陳仁美這個上海督軍是北洋袁總統的任命,再不重新站隊就晚了,哪能放著自家內弟的這層關係不用?遂借著太太的名義打了電報去,不過幾天便得了應約的回電,大喜過望,隆重地準備起來。
陳太太不是不想和弟弟敘舊,卻惱陳仁美背著自己行事:「我和懷初走得太近,怎麼和大哥交待,以後回娘家還不是要吃掛落?」
「大舅爺那裡,我自不會忘,上月有人要半賣半送我三個西貢橡膠園,本不打算要的,後想著離你娘家近,不如由你交給大舅爺派人去打理,收成怎麼安排,全由你們兄妹定,我不過問……」
這年頭,橡膠是人人眼紅的好生意,三個橡膠園一年少說也有幾十萬的進項,陳太太是歡喜的,只道:「我這個弟弟,心地又硬又冷,當年爹斷了他銀子,大哥和娘寫信讓他從南洋回來認罪,那可是殺頭的死罪,如今也不定有多少情分在,今次見面若未能如你的願,你少不得要心疼這三個橡膠園了。」
「這是什麼話,在夫人手裡,不是和我自己的一樣。」 他說著嘆了口氣,低下聲音,附耳過去:「再說北邊若是倒台了,我這裡也不知能撐多久,說不定真要備好幾條後路。」
「當真?不過聽說懷初在新政府也不是什麼要職……」
「這年頭虛名越大,命越短,你弟弟是聰明人,他早年跟著秦穆山,小有聲望,現是鍾總理的文膽,新政府的政令大大小小都經了他的手……誒,今次是家宴,席上不談這些,你肚裡有數就好……」
他們正說著話,聽見外面有人和碧荷說話,是喬副官,派了去火車站接人的。
陳仁美在太太的手背輕拍一下:「大概是到了,叫上季楠和季棠,下去吧。」
兩人起身,要去大門口迎,卻聽喬副官隔著門,怯怯道:「督軍……電報上說的不准,盛先生沒坐火車來。」
第5章 .嫩枝新蕊 · 訪翠
衖堂口停下輛黑色汽車,車頭上站了個長翅膀的小銀人。孩子們衝上去,膽大的伸手去摸,膽小的遠遠看著,見車窗開了,又如受了驚的麻雀,一鬨而散。
盛懷初的目光追著那群歡快的身影往衖堂深處去,他們細胳膊細腿,衣衫也摞著補丁,笑聲確是清亮的,垂垂暮色里平添一片朝氣。
劉秘書從衖堂里出來,寬檐帽子遮了大半張臉。他坐了早一班的火車到上海,取了盛懷初要的東西,一上車就遞了過來。
車輪動起來,石板路上甚是顛簸,盛懷初顧不得,將文件袋打開,倒出幾張照片。
照片裡是一顆帶血的彈頭,不是手槍用的圓頭,也不是步槍用的尖頭,而是一種帶了弧線的錐形。他看完把照片遞給劉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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