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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6:24:52 作者: 非10
「是。」太子微微一頓,繼續道:「這些酒,的確是他離京前一年親手埋下的,此事兒臣可以作證。當年他埋下這些酒時,曾說過其中一箱待來年父皇千秋節時取用……」
餘下一箱,二弟則說,待他們四人中日後若哪個有喜事時,便取一壇出來助興。
二弟與他,雲朝,還有敬之……他們四人。
皇帝聞言,戾色未褪的眼底微一凝滯。
他看著那些整齊碼放在木箱中的酒罈,眼前仿佛閃過少年於柳樹下獨自埋酒的背影。
皇帝乾涸的嘴唇輕一翕動,原本攥緊的十指逐漸變得無力。
湘王愣了一愣之後,看著那些酒,放輕了聲音道:「大哥這麼一提,我倒也有了些印象……當年好像的確聽二哥說起過這麼一回事來著……」
「他怕我們幾人不守約定,會偷挖了他的酒來吃,於是並未告知任何人將酒埋在了何處。」太子的聲音輕緩卻清晰:「他府中宅院眾多,又愛柳成痴,昔日的晉王府常被人笑稱為柳園……許是怕自己哪日也記不清埋酒處,這才繪下了此一幅藏酒圖。」
聽太子說起這樁舊事,眾官員心情各異間,四下安靜了下來。
「或是他十分珍視此物,當年才會帶到營洲。」太子推測道:「大約是常常會拿出來作念舊思京之用,被有心人看在眼中,不明實情之下,結合其之後造反之舉,加以臆想,便逐漸謠傳成了什麼藏寶圖——」
「他連造反之事都做得出來,又豈會是念舊思京之人!」皇帝下意識地出聲否定。
然而耳邊卻不受控制地出現了那名近隨的供詞——晉王殿下確有一張圖紙十分愛惜,無人知曉藏放之處,從不讓他人經手……
「父皇息怒,兒臣只是依照常理推測而已。」太子將頭垂得更低了些,卻仍是繼續往下說道:「亦或是傳謠之人本就清楚並無什麼藏寶圖,而是蓄意藉此離間挑撥父皇與蕭節使的君臣之情——而今真相當前,還望父皇勿要中了奸人之計才好。」
皇帝竭力平復著心緒。
太子轉頭看向殿中那道如一株雪中青松般的身影,道:「反觀蕭節使,此番在不知此圖為何物,亦無法證明真假的前提下便親自入京呈上,如此不懼猜忌,足可見坦蕩忠直。且必然也是相信聖明如父皇,絕不會錯冤忠臣。」
察覺到太子的視線,蕭牧微躬身,手持笏板,無聲朝龍案的方向行禮。
姜正輔面容冷肅,看向太子。
太子這番話,無疑是要於這大殿之上,百官面前,替蕭牧徹底撇清身上有關藏寶圖的傳言,且要替對方就此立下一個「忠正之臣」的美名了!
「請容下官斗膽多言一句……不知太子殿下此言,是否有些言之過早了?」此前那位『失言』的官員似斟酌著道:「當下看來,這藏酒圖的確是真的,但萬一……另有真正的藏寶圖呢?」
太子看過去,道:「鍾大人此言,本宮難以認同。須知所謂藏寶圖之說,本就是虛無縹緲的無稽之談,從來都無人、也無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世間當真有此物。當下既得此解釋,已足以證明此謠言的源頭所在,如此之下,若還要以此牽強說辭一味去造新的謠言出來,無須任何憑據便可誣他人清白,試問此舉與冠於他人莫須有的罪名何異?」
官員聞言身影一僵:「這……」
他正要試圖再說些什麼時,已察覺到姜正輔制止的目光掃了過來。
遂連忙道:「太子殿下言之在理,是下官一時思路狹隘,鑽了牛角尖,不慎失言了……」
旁邊的吏部尚書馬存遠道:「鍾大人今日於殿前屢屢失言,倒不如莫要取那些隱山居士類的雅號了,乾脆改稱失言居士罷了!」
鍾績聞言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怎還給他造了個這玩意兒出來?
須知一件事一旦留下了梗,那可就再也抹不去了!註定是會遭人銘記、時不時拎出來取笑鞭屍的!
鍾績這廂在心裡罵娘,但殿中緊繃了大半日的氣氛倒是由此輕鬆了不少。
太子亦笑了笑。
皇帝已平息了眼中的諸多情緒,再看向蕭牧時,更多了一份相對客觀的審視。
片刻後,他開口道:「藏寶圖之事,朕從來都是只當作謠言來聽的……今日如此大費周章印證,亦是為了當眾還蕭卿一個清白,蕭卿如此信任朕,朕自然也不疑蕭卿。」
端是一幅君臣兩不疑的仁明之態。
「多謝陛下。」蕭牧抬手,肅容道:「臣必當不負陛下信任,生當隕首,死當結草,永效大盛。」
年輕將軍的聲音不算高昂,話語簡短,然而字字卻仿佛宣誓一般鄭重有力。
「好,好……」皇帝定定地看著他,虛弱的面上浮現一抹欣慰笑意,然而如此看了片刻後,眼中卻有著一瞬間的恍惚。
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那個人……
胸口處一陣劇烈翻湧,皇帝再次咳了起來。
這次的巨咳久久未能休止,呼吸受阻之下,人幾番險要背過氣去。
眾官員看得緊張不已,下意識地也都不敢大口喘氣——畢竟聖人眼看無氣可喘,他們也不好太僭越張揚不是?
太子忙吩咐內監扶了皇帝去內殿,一面讓人速速去請醫官。
一陣忙亂後,太子安撫了眾臣,遲遲地散了這場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