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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6:14:56 作者: 沈南喬
    辜徐行接過文件,目光卻久久凝望著她。她明知馬上就該離開,還是禁不住頓在原地回望著他。彼此的眼神久久交纏,膠著。

    對面那個男子很有眼力勁地勸寧以沫留下吃飯。

    寧以沫自覺不妥,不敢打攪了他們商談,微笑著告辭退下了。

    等到寧以沫將門帶上,那男人收回目光,意味深長地對辜徐行說:「您二位感情真好,這麼多年來,居然一直沒變。」

    辜徐行訝然抬眸看他,不解他為什麼會這樣說。

    那男人笑了笑說:「辜總,其實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六七年前,我就在聿城見過你,還有剛才那位小姐。」

    見辜徐行一臉茫然,他啟發式地問:「您還記得溫莎KTV嗎?那天我跟著一個生意場上的朋友去應酬,您也在,我就坐在您附近。」

    被他這樣一提點,辜徐行影影綽綽地想起當年在溫莎KTV的事情,確實好像有那麼個人存在,只是時間過於久遠,他無從辨別了。

    識人、辨人是生意人最重要的一項能力,這個男人能從一群烏合之眾中爬到和他面談的位置,質素可窺一斑。如此一來,辜徐行不免對他刮目相看,又多了幾分尊重,頗含歉意地說:「那次我喝得太醉了,不太記得了,還請見諒。」

    那男人連連擺手:「您不記得太正常了,您那天不是喝醉了,而是……」說到這裡,他慌忙壓下話頭,一時有些自悔嘴快,但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對面又是個明察秋毫的人,他只得訕訕接著往下說,「您那天是不小心喝了致幻劑。」

    辜徐行只覺頭皮一緊,直覺先他思想一步做出反應,他本能地用不安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馬上就要從嘴裡吐出一條毒蛇。

    見他神色有異,那人連連解釋:「您還記得有個敬您果汁的漂亮女孩嗎?那群男人想占她便宜,趁她出去接電話,往她果汁里放了致幻劑。那女孩太老到了,把他們支去唱歌后,飛快地換了您和她的果汁!您就是這麼著了道。我當時正想跟您說,但是沒來得及,您已經把果汁全喝了。後來,剛才那位小姐打電話給您,還是我幫她送走的您……」

    辜徐行只覺一盆涼水兜頭潑下,一股冰冷的氣息從後脊躥向全身,雅間裡分明溫暖如春,他卻如同置身冰窖一般。

    他忽然全都明白了。原來那一切並不是什麼混亂的夢!原來那個毀掉以沫整個青春的人是他!

    他的胸口一悶,心臟不可遏制地抽痛起來。他自嘲似的呵了一口氣:太諷刺了!太殘酷了!自己這個發誓要如明燭般照亮她一生的人,竟是她生命中真正的陰霾。他不是她的光明,他是她的劫難!

    他吸了吸鼻子,感覺到那裡涌動著一股無法言說的酸脹。他再一次因她,身負重罪。

    因為晚上的魚湯燉得過分鮮了些,寧以沫沒捨得多喝,一直溫在紫砂煲里,等辜徐行回來喝。

    一旦有了等待,時間便會過得特別緩慢。寧以沫窩在沙發里漫不經心地看著電視,中途無數次看時間,從八點看到深夜十二點。

    像是有了某種感應,她在這等待里,忽然變得忐忑了起來。就在她終於忍不住要撥他電話時,門外傳來了響動。

    她騰地起身,握著遙控器往門外看去。

    門開了,辜徐行帶著一身酒氣進了屋。

    寧以沫目光閃動了幾下,沒有說話,快步上前,幫他把鞋拖了,扶他在沙發坐下。

    辜徐行垂頭坐在沙發上,好像醉到了極處,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雙手。燈光在他俊美得驚心動魄的臉上投下陰影,顯得特別頹廢、混亂。饒是如此,他的坐姿一點都沒亂,唯獨肩頸往下耷拉著,像背負了無形的枷鎖。

    寧以沫穩住他,拿了一罐酸奶撕開,遞到他嘴邊。他輕輕吸了一小口,忽然露出那種極痛苦的表情,就像有什麼梗在了他的胸口。

    寧以沫看著這樣的他,心裡疼得厲害,她知道他是有酒量的,連月來,她沒少見他出去應酬,卻從未見他帶著一絲半點醉意回來。她不知道到底要喝多少酒,才能把他灌成這樣。她更加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要緊的人,值得他這樣喝!早知道她就留下好了,不能幫他擋刀,擋酒總還是不在話下的。

    她正自出神,辜徐行忽然把她重重壓倒在沙發上,他將舌伸進她的嘴裡,格外激烈粗暴地吻著她,吸吮著她的唇舌。

    她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直覺這樣的他有些反常,她雙手抱住他的臉,訝然地直視他的眼睛。

    一滴眼淚啪地落在她臉上。

    他不再說話,無聲地將頭埋進了她的胸口。

    然後,他像是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地壓在她身上。

    寧以沫承載著他身體的重量,忽然有了一種真切實在的感覺。就像某本書里所說的那樣,女人總渴望承受一個男人的重量。她環抱著他,安心地合上雙眼。

    天快亮的時候,寧以沫從很淺的睡眠中醒來。

    她還在沙發上,但是身上多了條毯子。她一眼就看見站在落地窗前的辜徐行。

    他的背影已不像昨夜那樣沉重,筆挺的背影在溟濛的光線中,自成一幅犀利醒目的黑白畫像。

    她悄悄起身,踮著光腳走到他背後,伸手環住他的腰身,將臉柔柔地貼在他背上。

    他反扣住她的雙手,溫柔地問:「醒了?」

    她將臉在他襯衣上蹭了蹭,奶聲奶氣地「嗯」了一聲。

    他動了一下,緩緩轉身,輕輕抬手她臉上的髮絲捋到耳後。他握著她的左手,在她面前單膝跪下,從西褲袋裡拿出一個絲絨盒子,打開。

    他的樣子,與其說是在求婚,倒不如說是在請罪,未免跪得太實在、太沉重了。

    寧以沫訝然看著那枚戒指,她從沒想過他的求婚來得這麼突然,也這麼不浪漫。她想笑,眼睛裡卻先一步閃出點淚花。

    「以沫,嫁給我吧。」

    他的聲音是低微的、懇求的、謙遜的、退讓的,就像他的愛曾翻越了千山萬水,這才千里迢迢回到她身邊一樣。

    寧以沫曾看過一部香港愛情片,片子裡的男主角向女主角求婚時,是這樣說的:給你個機會一輩子折磨我,你要不要?女主角不解地問:哪有這種好事?男主角聽後,微笑著亮出了求婚戒指。

    所以在寧以沫很傻很天真的心裡,她一直以為男人向女人求婚,是帶著準備一生被女人折騰的孤勇的。

    然而,答應了辜徐行的求婚後,她的三觀徹底顛覆了。因為有可能一生被折騰的那個人是她!

    她從小到大都在領教他不動聲色的控制欲,戴上他的戒指後,他這種控制欲便變本加厲起來----因為在他心目中,她永遠都是又笨又小又可憐的,是片刻不能離開他的掌控的。

    他總是喜歡按照自己的心意改造她,他喜歡她素顏不化妝,喜歡她長發扎馬尾,喜歡她穿襯衣長褲。和別的男人不同,他特別樂意陪她逛街,在不斷否定她的選擇後,幫她選一些貴得要死卻又土得掉渣的衣服。每當她帶著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怨氣從試衣間出來時,他的臉上居然都會露出果然不錯的滿意表情。

    她無數次腹誹他來自火星的審美,有次,她試探性地做了個一次性鬈髮,結果引得辜大BOSS龍顏大怒,黑著臉一晚上沒說話,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去了上海。

    寧以沫只得重新吹回直發,拍下照片,眼淚汪汪地發了一條主題為「我知道錯了」的彩信過去,他這才勉強消氣,帶了幾件愛馬仕新款女士襯衣回家。

    自那以後,她不再妄想當面和他作對。但是暗地裡,她越來越羨慕公司里染著指甲油、穿黑絲豹紋的前台小姐。這種渴望就像吃多了玉蘭片後對紅燒肉的渴望。

    有段時間,辜徐行帶公司高層團隊去香港談收購。寧以沫便反了天,跑去動物園批發了一大堆黑絲豹紋、蕾絲泡泡裙、波西米亞長裙。等到她穿去公司,果然在電梯裡獲得了別家公司IT男的搭訕。

    然而好景不長,一天早上,外罩黑色大衣,內搭白色蕾絲短裙、黑絲高跟鞋上班去的寧以沫,剛走進大樓,就見辜徐行帶著一行人從VIP電梯裡下來,她嚇得連忙舉起文件夾擋臉,往人群里鑽。她默默祈求上天,他沒有發現。結果忐忑工作了到下午,她還是被叫去了總裁辦公室……

    一個小時後,總裁休息室內,辜徐行抱著在心裡默默飲泣的她,指著沙發上新帶回來的N個紙袋,一本正經地說:「既然你不聽話,我只好通過言傳身教讓你知道,還是這類衣服比較安全。」

    寧以沫看著地上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絲襪、蕾絲裙,徹底死了反抗聖意的心。

    四月里的一天,寧以沫在電視上看3D版《泰克尼克號》上映的消息,廣告打出了「和畢生所愛一起重溫愛情經典」的宣傳語。她央辜徐行帶她去看,他自然欣然應允。

    其實大學時,她曾跟室友在深夜時重溫過一次該片,卻沒看全,是從《鐵達尼號》進水後開始看起的。結尾處,下著大雨的紐約港,痛失傑克的露絲站在自由女神像前,黯然告訴登記人員她叫「露絲?唐森」時,她和那個室友禁不住哭得全身發抖。那一刻,她因命運摧折變得堅強冷硬的心,在偉大的愛情前融化。她也因此發誓,一定要去電影院完完整整地看一次該片。

    兩人驅車趕到電影院時,電影還未開始。寧以沫拽著他的袖子嚷著要吃冰激凌和爆米花,他一向不准她吃涼的,但又不忍逆她的心意,只好盯著她,讓她先將冰含化了再咽下。寧以沫才懶得管那麼多,舀了一大勺放進嘴裡囫圇個吞下。

    他的臉色果然又沉了下來,從她手裡搶回勺子,打定主意不再讓她吃。寧以沫眼巴巴地看著華麩碗裡裹著的冰激凌球,只好伏低做小,雙手抓著他的手腕不停地晃啊晃。

    她吃准他其實根本分不清養女朋友和養女兒的區別,繼含淚認錯之外,又開發了一種新的對付他的武器----撒嬌賣萌。

    他果然是吃這一套的,慢悠悠地舀了一小勺冰激凌遞去她嘴邊:「含二十秒,我再給你下一口。」

    等到電影開場,寧以沫才把那兩隻小小的冰激凌球吃完。她悲觀地回味了下,格外沉痛地問:「哥哥,你下次什麼時候出差……」

    漆黑的電影院裡,她像小貓般膩在他懷裡。

    暌違十餘年,再在電影院裡觀看舊電影,他們二人都有些慨然,為一往無回的青春,也為倥傯迫促的時光。

    兩人緊握著手,投入地看著影片。劇情推進到傑克給露絲看人體畫像,寧以沫心中一動,忽然領悟到當年辜徐行為什麼要讓她出去買椰汁了,她起身抬頭往辜徐行臉上看去,伸手指了指他,目光里有些控訴嬌嗔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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