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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6:14:56 作者: 沈南喬
除了發呆,她就是窩在客廳里看電影。辜徐行收藏了幾大柜子電影碟片,足夠她看到天荒地老的那一天。
她是個頂不文藝浪漫的人,之前對電影的認識只限於港產戲劇、武打片,然而兩個月下來,她連看昆汀的片子都不會嫌囉唆了。而在眾多的影片裡,她最喜歡金基德的片子,再沒有一個導演會把人性的醜陋、冷漠,生活的孤獨、絕望描寫得那麼極端的了。在那樣的極端面前,寧以沫覺得自己沒有故事,她的那些遭遇顯得很不值得一提。
她漸漸又因自己還活著,還有尊嚴生出了些對生活的希望。
有天深夜十二點,她還沒有等到辜徐行回來,她估摸著他不會回來了,便翻出幾本電影,打算看到天亮。
最後,她選了宮崎駿的新作《借東西的阿麗埃蒂》,電影結尾處,兩個心意相通的孩子不得不分離時,寧以沫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當男主角翔對女主角阿麗埃蒂說「你永遠是我心臟的一部分」時,她的情緒決堤,忍不住痛哭失聲。最後,女主角揮別了此生最愛的翔,收下小野人示愛的「桑葚」。寧以沫哭得幾乎整個胸腔都快麻痹。
連動畫片都要告訴她這樣一個現實:即便你愛著城堡里彈鋼琴的王子,最後也只能嫁給隔壁會做回鍋肉的張三。
就在她傷心得難以自抑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轉鑰匙的聲音。她不想讓他瞧見自己的真實情緒,忙抹去眼淚,倒在沙發里裝睡。
他進門來的時候怔了一下,接著悄無聲息地進門,抱起她,將她輕輕地放回床上。
辜徐行退回到客廳,將電視聲音關到最小,打開她剛才看的碟片又看了一遍。看到最後,他也不禁濕了眼眶。
國慶十一的前一天,寧以沫終於開了手機。
簡訊鈴聲連綿了一分多鐘,她不想再看,點了全部刪除。幾分鐘後,一條新的簡訊發了過來,她盯著「美莎」二字,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開看了。簡訊言簡意賅,她和江寧訂好了元旦結婚,她想約她見一面。
寧以沫最後還是赴了她的約會。
幾個月不見,美莎胖了很多,小腹隆了起來。她見寧以沫盯著她的肚子看,毫不諱言地承認自己懷孕了。
她坦白地承認,她對辜江寧一見鍾情,一直想拿她當接近辜江寧的跳板。那段錄音是她發給辜江寧的,目的就是借辜江寧的報復心理,勾引他上床,結果她成功了。
寧以沫表情淡淡的,嘴角含著一絲譏誚的笑。和辜徐行相處久了,她的某些神情越發像他。
美莎被她笑得膽怯,色厲內荏地說:「我本來不想破壞你們的感情,可是那天從酒吧回來,我聽你做夢都不停地喊你哥哥,我就知道你和你哥哥的感情不尋常,你根本不愛江寧!」頓了頓,她又說,「可是我愛他!你知道嗎,為了他,我可以和投資人連喝二十杯酒,喝得連膽汁都吐出來,可你為他做過什麼?所以,你不配擁有他!」
寧以沫冷冷地看著她,暗想,原來這世間的強盜都這麼振振有詞嗎?原來搶劫犯最後都還能站在上帝的視角上俯瞰別人,替別人的感情妄下論斷嗎?這個世界,真是黑白顛倒了。
寧以沫的呼吸急促了一下,幾乎忍不住甩她一耳光的衝動。她居然氣得笑了,手臂微微地哆嗦著。
兩個舊友各懷心思地對坐了很久,寧以沫始終對她無話可說。
感覺到她無聲的憤怒,美莎有了些愧疚,艱難地說:「你----不要恨我。其實,你和江寧並不適合。這樣不挺好的嗎?你和你哥哥又有了發展的機會,也許有一天,你會感謝我的成全。」
寧以沫實在聽不下去,抽出一張錢壓在了杯子下,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她不想告訴她,每個女人在失去一段舊戀情後,都會有重獲幸福的一天,這是必然規律,不靠誰無恥的成全。
她一點都不恨她,從這裡走出去之後,她會徹底忘了她。
「十一」那天,寧以沫接到辜江寧的電話。他約她見一面。
數月前,寧以沫以為這天會是她和他的新開始,沒想到卻是他們的結束。
星巴克的咖啡在睏倦的午後泛著濃烈的香氣。辜江寧默然不語,攪拌著咖啡。
寧以沫逆著細碎的陽光打量他,不過數月不見,他整個人憔悴了許多。他的嘴角依然掛著與生俱來的笑意,但此刻看來,卻像是道苦澀的紋路。
「我要和美莎結婚了。」良久,他放下咖啡勺,勺子與杯子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響,將寧以沫延展的思想拉了回來。
「我知道。恭喜你。」她垂著眼帘,語氣平靜客套。
「我從沒想過要娶她,但是她懷孕了……」辜江寧撫了撫額頭,有些語無倫次,「我想要娶的女人不是她那樣的……可是,如果不是你,是誰還重要嗎?我根本不相信任何女人!」
寧以沫的眉心微微蹙了起來,麻木已久的心滯了一下。
他的聲音有些異樣:「說真的,以前和你在一起,只是為了報復辜徐行。他搶走了陶陶,我就要搶走他最在意的人。可是後來我才發現,早在陶陶出現前,我就愛上你了。以沫,如果現在我告訴你,我愛你,比你我想像的還要愛你,是不是太遲了?」
寧以沫木然地點了點頭。她一早就知道他愛她,甚至早於他自己的覺悟。而她對他的愛,也並非他所想的那樣淺。只是現在說這個,未免真的太遲了。
他絮絮地回憶有關愛著她的所有細節,他告訴她,從那年她站在講台上代表優生演講時,他就愛上她了。那時候的她扎著高高的馬尾,脊背挺直,表情里有種溫柔的驕傲,那天的陽光落在她的白色襯衣上,明亮得像個不真實的夢境。
在他低沉的聲線里,她想起的卻是那天的他。那天的他,又何嘗不是燦如千陽?
兩人像朋友那般追憶了很多往事,直到太陽西斜。
多年的感情,若樁樁件件述來,是可以做一生的談資的,他們卻要在短短几個小時候里做完清算。
寧以沫惘然地想,再美好的感情又怎樣?以這樣的結尾收場,就像彼此做了一場美夢,醒來後才發現唯一留下的不過是噁心諷刺的涎水。
末了,寧以沫藉口去了趟衛生間。她漠然地放著水,僵立在鏡子前,最後重重揩去眼角的淚水。
等她回來時,在拐角處看見他坐在桌前發愣。他的頭頸微微垂著,垂出傷感的弧度。良久,他輕輕地端起她喝過的那杯咖啡,靜默看了一會兒,然後一口一口地將餘下的冷咖啡喝下。
他放下咖啡杯,將一個白色信封壓在了杯子下,招來侍應生買了單,起身離開了咖啡廳。
寧以沫回到座位上,打開那個白色信封,一張過了塑的老照片赫然出現在她眼前。那是一張她的半身照,像是隔了很遠偷拍的,扎著兩條麻花辮的她抱膝坐在一片糙地上,目光溫柔地眺望遠方。
她的眼睛微微跳了一下,很久才想起那是初二春遊時,他偷拍下來的。那日的情形再度浮現在她眼前,她遙望著獨居一隅的辜徐行,眾星拱月下的辜江寧卻不知何時偷拍下了她的照片。
她久久地矗立原地,感覺一層厚厚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灰燼在自己眼前撲簌簌地落下。
第34章 願如明燭,為汝之光(1)
那個「十一」翻過去後,連月來壓在寧以沫心口的那塊巨石亦隨之落下了。
閒極無事的她迷戀上了園藝。辜徐行二樓的陽光房裡種著很多名貴花糙,卻因疏於打理,都露出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
於是她向辜徐行要來陽光房的鑰匙,每天都忙著給花鬆土、澆水,用大剪刀修剪掉玫瑰、蘭糙或者其他盆栽的枝葉。在這看似簡單,其實極需耐心的工作里,寧以沫慢慢學會了修剪人生的智慧:她開始正視自己的一無所有,換個角度來看,她曾經承受的痛苦,不過是因為修剪去了一些錯誤的「虬枝」,繼而可以更加輕便地生活。
意識到這些後,她去理髮店削短一頭蕪雜的長髮,出街買了很多色彩鮮亮、富有青春氣息的衣服。她不再沉迷那些晦澀傷感的文藝片,而是學著吸收生活中的正面能量:看積極勵志的電影,閱讀好書、鍛鍊身體、學習一些新的知識。
最後,她向辜徐行請求了一份新的工作。
辜徐行公私分明地就她的學歷和工作經驗,給了她一份月薪三千的助理工作。
寧以沫很知足,雖然只有三千的薪水,但福利是住總裁家的房子,修剪總裁家的花,還能享受總裁的套餐,夫復何求呢?
辜徐行默默觀察了寧以沫很久,確定她已經振作起來,而非人格分裂後,提出讓她去看看辜振捷。
寧以沫沉吟良久,還是答應了。
元旦那天,寧以沫起得很早,她站在穿衣鏡前,時而把頭髮紮起來,時而又放下,時而做時尚裝扮,時而做樸素模樣,她不知道到底該用什麼樣的形象面對辜伯伯。
等到她再見到辜振捷時,出門前的猶豫、不安全消失了。七年未見,辜振捷已經顯出了些老態,他的鬢角發了白,雖矍鑠健康,行動間卻有了些老年人所表現的遲鈍。也許同他朝夕相處的家人並不能發現他的老態,可是寧以沫一眼就發現了時間對他的摧折。
她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就像看到驟然蒼老的父親一般。
辜振捷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終於肯回家了」。他拉著寧以沫的手,往飯廳裡帶,笑眯眯地說:「去看看王嫂給你做了什麼。」
就像她還是個小孩子一樣。
寧以沫人還沒走進飯廳,遠遠就聽見王嫂在廚房裡大聲問:「是以沫回來了?」
話音剛落,王嫂急匆匆地端著一個小蒸籠出來了,她被冒著白氣的小蒸籠燙得不行,手忙腳亂地把它放在餐桌上,一邊捏耳朵,一邊笑著往上迎:「你聞聞看,猜得到是什麼嗎?」
寧以沫連忙上前查看她的手,見只是輕微燙紅了,這才放下心來,笑吟吟地說:「是小肉卷嗎?」
「可不!我記得你最愛吃這個,昨天晚上就發了面,給你準備上了。」
辜振捷朗聲大笑,指著王嫂說:「你啊你!越老越懶!我上個月就念叨讓你蒸一屜,你裝聾作啞地應付過去了。看來,我還要沾以沫的光,才能吃上一頓了!」
王嫂不接他的話茬,望著辜徐行說:「下面還蒸著一屜大閘蟹,一會兒管你飽!」
聽到「大閘蟹」三個字,辜徐行和寧以沫心中微微一動,不約而同地朝對方看去,目光相觸的瞬間,寧以沫心跳滯了滯,忙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