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2023-09-26 16:14:56 作者: 沈南喬
    見她病得厲害,美莎有些自責,又是幫她做精油按摩,又是幫她刮痧,卻是事倍功半。

    這天早晨,她倆一起出門上班,剛走到地鐵站門口,寧以沫忽然捂著肚子,臉色慘白地蹲下身去。

    美莎見她額上出了一層薄汗,忙蹲著問:「以沫,你怎麼了?」

    寧以沫緊緊擰著眉,虛弱地說了句什麼。

    美莎湊近問:「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打電話給江寧,讓他送你去醫院。」

    寧以沫忽然緊張了起來,搖頭道:「不用!我自己打車去醫院。」

    「不行!」美莎有些來火,「你怎麼那麼擰巴?你都疼成這樣了,肯定不是小問題,身邊沒個人照顧怎麼行?難不成你還要捂著肚子去掛號啊?」

    美莎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寧以沫死死拽著她的手,幾近哀求地說:「別給他打電話。我真的沒事。」

    美莎覺得她很不可理喻,但也不好逆著她的性子,當即攔下一輛計程車,將寧以沫扶進車裡:「我陪你去醫院吧。」

    到了醫院,美莎在寧以沫的授意下,幫她掛了婦科的號。候診時,寧以沫一直咬著唇,神情忐忑。幾度猶豫後,寧以沫還是開口說:「美莎,你先去上班吧,我看完病自己去公司。」

    美莎覺得今天的寧以沫有些反常,態度遮遮掩掩的,正自狐疑,寧以沫又說:「一會兒見到江寧,不要告訴他我病了的事,好嗎?」

    美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正想問點什麼,裡面已經輪到了寧以沫的號。

    美莎若有所思地走到電梯口,良久才等到電梯,門開的一瞬,已經邁出腳步的她忽然收回了腳步,退回到走廊的轉角處。

    過了五六分鐘,她瞥見寧以沫出了診室,往另一頭的電梯間走去。她將設置好的手機放進包里,快速走到飲水機旁邊,倒了一杯熱水,急急地走到診室門口推門而入:「以沫……咦,醫生,我朋友寧以沫上哪兒去了?」

    正在整理病歷的醫生停下動作答:「她去照B超了,你在外面等她吧。」

    「怎麼還要照B超啊?開點消炎鎮痛的藥不就行了嗎?」

    醫生接下來的話,如一道晴天霹靂打在美莎心上。她暗暗吸了口氣,這才穩住自己的情緒。匆匆向醫生道了別,她快步走出了大門。

    等寧以沫抽絲般抽去身體上的不適後,已經是七月底了。

    一個月期限已到,但是公司方面提出讓她再留崗半個月交接工作,帶新人,否則扣除當月工資。寧以沫自忖晚走半個月也無甚影響,便安安心心地帶起新人來。

    也許是近日諸事煩亂,隨著婚前漸近,寧以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想要一個家,想要開始一段新生活,而婚姻剛好能給她這一切。

    她對結婚一事的熱情超越了一切,工作之餘,她每天都在網上瀏覽各種婚前資訊,悉心整理了三十幾頁結婚攻略。

    一個星期之後,她盯著那三十頁結婚攻略,悚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關結婚一事,已經變成了她剃頭擔子一頭熱了。而本該掌握主動權的辜江寧,除了大半個月前給她發過一張新房效果圖外,就再沒和她溝通過任何有關婚禮的細節。

    她連忙翻開手機,打開收件箱,連翻過十幾條垃圾簡訊,才找到一條江寧的信息,她看了眼發信日期,竟是十天前。她呼吸緊了緊,又去翻通話記錄,好半天才找到辜江寧的名字。

    她五味雜陳地撥了個電話給辜江寧,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那端傳來辜江寧格外冰冷的聲音:「在忙,一會兒再打給你。」

    電話匆匆被掐斷,仿似多說一秒鐘都會讓他不厭其煩。

    寧以沫手腳冰涼地捧著手機想,如果沒有感覺錯,他剛才透露出的情緒是----憎惡。

    那天,寧以沫始終沒有等到辜江寧的電話,晚上,她握著手機,對著他的名字發呆,等到十一點時,她終於忍不住把辜江寧的冷淡告訴了美莎。

    正在做面膜的美莎只淡淡回了句「可能是婚前恐懼症吧」。

    美莎敷衍的回答非但沒有讓寧以沫安心些,反而有一種更大的恐慌向她襲去。

    她望著滿屋子的結婚用品,忽然有了種強烈的直覺:她和辜江寧,結不了婚了。

    女人的直覺是種很可怕的東西,它會在第一時間發出某種警告,事實上,當你覺得某種壞事即將發生的時候,它可能已經發生了。

    這天下午,剛從國外回來的辜徐行準備回大院看徐曼,車開到岔路口時,他忽然改了主意,對司機吩咐說:「先回公司看看。」

    近一個月來,他一直各地奔波,很少回北京。他每天都通過遠程、電話將公司的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公司並沒有什麼事情需要他出面。但是,那種非回去看看不可的感覺格外強烈。

    車開過紫竹橋,眼見離公司越來越近,他的嘴角不禁旋起一絲溫柔的笑意,他將早就看不下去的文件擱置在一盤,打開車窗,眺望前方。

    開車的司機瞟了他好幾眼,忍不住說:「您今天心情可真好。」

    辜徐行低下頭,眸光閃動,含笑不答。

    這麼久不見,不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好些了沒有。雖然她還是那副明著老實、暗裡蔫壞的臭脾氣,但只要她活動在他的勢力範圍內,就鬧不出什麼大亂子來。他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年來,他已經習慣圈養她了,他很高興自己有實力建一棟樓把她圈養起來。他一想到這個,就生出些孩子氣的得意。於是,想見她的心便更加迫切。

    車剛開到公司樓下,他一眼就看見了滿腦子正在想的人。他叫住司機,目不轉睛地望著寧以沫看。

    她神色倉皇地站在停車場中央,手裡緊緊地攥著一個手機。她眼神很散亂,臉色一片慘白,就像忘了回家之路的小孩。

    辜徐行詫然抬腕看了眼手錶,遠沒到下班的時候,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進退無據地站在大太陽底下發呆?

    他蹙緊眉,剛準備叫她,就見她飛快地向馬路邊跑去。她急切地攔下一輛計程車,鑽進後排。

    「把車調回去,跟上那輛計程車。」辜徐行若有所思地吩咐。

    說罷,他又疑慮重重地撥通寧以沫的手機,電話是通的,可是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狀態,他的心沉得更厲害了。

    下了車,寧以沫夢遊般站在煌族酒店大樓下。

    白亮的日光像燒熱的鐵水般澆灌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怎麼就來到這裡了,有那麼一瞬,她想要轉身回去,無論是回通州那個小屋,還是回公司,抑或是回聿城----都比站在這裡要好!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推開手機,又看了眼那條陌生簡訊,上面寫著一句話:今天下午四點,你男朋友辜江寧和別的女人在煌族酒店507號房幽會。

    這樣的簡訊,讓她想起電視上常見的倫理劇橋段,她眼前不斷閃過骯髒的肉體糾纏、惡俗的哭喊廝打。她從未想過這一切會發生在辜江寧頭上,那麼乾淨清秀、那麼超塵脫俗的辜江寧,怎麼可能和這樣的齷齪畫面聯繫在一起?就算他要同別的女人嬉笑取鬧、調情狎昵,那也應該是像書里描寫的那樣充滿溫存、浪漫、纏綿,是富有情調的、風流而不下流的,是可以被人們所原諒的。

    她不敢往酒店大門裡邁步,卻也不甘就此回去,她想毫無顧忌地大哭,又怕那哭泣顯得愚蠢。

    酒店外的保安數次朝她投去狐疑的目光,她從他的目光里看到自己的形跡可疑、卑怯畏縮,他的目光讓她想擇路而逃,僅存的理智卻又將她釘在原地。

    她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手臂僵僵地垂在兩側,像一尊古怪的雕塑。

    那個保安終於忍不住上前,程式化地問:「小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助?」

    寧以沫的下巴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她擠出一臉堅強,平靜地說:「不需要。」

    像有一隻手在她後背推了一下,她抬腳快步朝酒店大門走去。

    她面無表情地穿過大堂,上電梯,一系列動作未有半點遲疑,帶著一股不可摧折的決然。

    她站在幽暗的長廊里,抬起手往507的門上敲去,卻在最後關頭縮了回來:她生怕敲下去之後,她和辜江寧的感情就會應聲而碎。無論她和辜江寧之間是什麼樣的感情,愛情、友情、兄妹情,都將魂飛魄散,永難回頭!

    她怔怔地站在門外,一遍遍在腦海里補充等會兒可能看到的畫面,她死死摳著手心,告誡自己要堅強、冷靜。

    等到她自覺足夠強大的時候,她敲響了門。

    她全身的血液因那一聲悶響加速往腦子裡衝去,裡面傳來含糊的男聲「誰啊」,她借著剛才的勇氣,一手捂住貓眼,一手拼命地按著門鈴,一下下就像在按壓自己的心臟。

    門驟然開了,胡亂裹著睡袍,一臉不耐的辜江寧出現在她眼前。

    兩人目光相對的瞬間,都驚得抖了一下。

    她機械地側過頭,看了一眼身後,床上,一絲不掛的美莎驚恐地擁著被子,好像那個受害者是她。

    說好不哭的,她的眼淚還是猝不及防地滾了下來。

    那一刻,她很想就這樣直直地倒下去。

    她曾所信仰的一切----婚姻、愛情、友情,青春,都先她軀殼一步,轟然墜地,盪起遮天蔽日的塵埃。

    很久以前,寧以沫就經常質問自己,為什麼她不能像別的女孩那樣,在該暈倒的時候暈倒,在該失去理智的時候失去理智,在該歇斯底里的時候歇斯底里?那樣她就可以不用那麼堅強地直面這世間一切的不堪與罪惡。只要睡一覺,再睜開眼睛後一切都會過去,不是嗎?電視裡都是這樣演的。或者她可以痛哭大罵,狠狠地抽辜江寧一個耳光,這樣自己是不是又會舒服點呢?

    她仰著頭,短促地呼了口氣,抬手用力抹去眼淚,轉身就走,辜江寧閃電般探手抓住她:「以沫,你聽我說。」

    她厭惡地甩著他的手,她不明白為什麼到了這一步,男人還要緊抓著不放!

    辜江寧猛地將她拽了回去,緊緊地鉗著的她肩膀:「我求求你,別走。」

    「不要碰我!」寧以沫大聲嘶吼著。

    人不到某個時刻,根本無法預想自己有多麼在乎、多麼害怕失去,就像他們從未預想過,她會那麼不顧一切地大聲吼叫、掙扎,而他會那麼無恥、卑微地懇求她。

    「你聽我解釋……」

    寧以沫冷笑著抽氣:「解釋有用嗎?解釋有用嗎?」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