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子城講述

2023-09-26 16:13:19 作者: 瀟芷
    「這事,裡頭的風險只怕是大的很。」羌泰低著頭,細細思量著,似乎是在權衡著利弊。

    若是同其餘世家所說的那般,討好太子,暗中支持恆王,要是走漏了任何一點消息,就是在江南太子的盛怒之下,羌家就會傷筋動骨,大傷元氣。更別提一個弄不好,得罪的可就是一個太子,一個王爺。如此一來,這可就是事關盍族生死的大事。

    說到底,他們羌家只是商人,就算是在江南勢大,可也只是個商人而已,和太子為首的江南正派官府貿然對上,實為下策。

    更何況,處理家族事務多年,這位如今在朝中堪堪展露頭角的五王爺,蕭辰恆,這些年下來,著實是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就是出頭的時機,也只是剛剛好。而他上位後的所作所為,翹了太子的牆角,偏生對原太子一黨又步步緊逼,行事便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這一點叫不少人詬病。

    假以時日,想來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主。

    「父親,叫兒子看來,這位爺,怕也是不適合的。」羌泰用手指比了個『五』字。而後又想了想才是說道,「兒子覺得兩面下注確實是有些不太可行的。太子和哪位恆王爺都當是聰明人,不可能不明白咱們的心思,想來私底下也是防著呢。」

    見父親的眼中帶著淡淡的鼓勵和驚喜,羌泰定了定神,又是開口說道,「便是咱們家裡,對有外心的僕從都是不要的,更何況是皇家。當斷則斷,史書上所記載的那些八面玲瓏,兩面討好之人,最後哪裡會有什麼好下場。恣意行事,莫不說能不能得到恆王的信任,一旦是叫太子爺起了疑心。諸位世伯世叔也都是久經世事之人,這一回莫不是都糊塗了。」

    很好,他已經能夠獨立學會思考,分析利弊了。

    羌泓淡淡而笑,似乎一點也都不驚奇這一點,默默開口回道,「為的其實也不過是『名利』二字罷了。」

    幾位家主糊塗嗎,不,一點都不糊塗,相反的,風風雨雨闖過了那麼多年,維持這偌大的一個家族的體面,這樣的家主怎麼可能糊塗。他們也絕非是想不到這一點,相反,這是最容易想到的東西。只是下意識地就被忽略了。

    可是那麼一點懷疑,和一旦是下注成功後,所獲得十倍百倍的回報給迷花了眼睛。這是開始貪心了。

    人之常情罷了。

    江南地界盛世繁華,人心不古,處的久了,到底還是遮住了這些自詡根深蒂固的底蘊世家的眼睛了。

    宛若是醍醐灌頂般的,羌泰額上的眉頭緩緩地舒張開了,「兒子受教了。父親,那咱們羌府該怎麼做。」

    羌泓的眸光淡淡,似乎並沒有將此事放在了心上,「且隨著幾家行事也就罷了。」不出頭,只是安安分分地跟著,橫豎前頭還有人頂著,既不會流於俗套,可也不至於生拉硬扯的拽上關係。

    解決了這一樁心事,羌泰的心神倏然一松,只是哈哈笑道,「只怕這一回,不能如諸位世伯世叔們所想了。」

    想了想自己聽到的關於朝中皇子們的消息情況,倏然又是挺直了身子,緩緩問道,「父親,難道朝中的幾個皇子王爺間,除了太子和五皇子,難道是再也找不出一個能夠擔得起的大任的人了嗎?」

    「不,還有一個人。」羌泓的這話說的是斬釘截鐵,絲毫沒有猶豫,甚至眼底里還閃過了淡淡的欽佩以及擲地有聲的堅定之色。

    這太子之位,在他眼裡,除了那個人,是誰也不配的。

    羌泓的眸光倏然便是有些悠遠,一想到了好多年前,他在北地走商遭燎越賊人劫掠商隊之時,僥倖遇見的那一隊氣勢逼人,英姿勃發的騎兵。

    尤其是為首的那一位,身穿黑色的盔甲,少年之齡,卻是目光難得堅毅,運籌帷幄,軍令下達,身後的將領侍衛無一不是恭恭敬敬。最為難得的是他身上的那股子沉穩和大氣,天地之大,而他就好像是北地的王,舉手投足,乃至是威嚴氣勢,無一不叫人是心悅誠服。

    那小股流散的燎越士兵被打出了關外。而他的商隊也沒有絲毫的損失。不等他道謝,送上厚禮,那一行人也就離開了。

    後來他才知道,那樣出色的人,竟然就是朝中最是金尊玉貴,堪稱是傳奇的太子殿下,蕭辰琛。同樣的年紀,自己的兒子卻只是會最是粗淺的花拳繡腿,就連家裡的生意也是一問三不知。

    此後,他越發都重視兒子。良禽擇良木而棲,原是想要舉家之力投奔他的。可是偏偏後來,只聽聞了朝中傳出的其身負重傷,太子之位易主的消息。

    徒增悵惘罷了。

    可幾乎是有一種盲目的自信,他甚至是相信的,若是那人此刻能夠好端端的站在人前,太子之位絕對落不到任何的人的手中。

    這可這是命數啊。

    原本不過是發牢騷的一句話,就是羌泰也沒有想到會得到自己父親的回應,當即起了興致。

    「是誰?是哪一個皇子?」

    羌泰將自己腦海中所存有的所有的皇子的信息重新扒拉了一遍,卻也是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合適的。二王爺和四王爺雖然已經入朝,可是如今在朝中的分量完全和五王爺完全不能相比。剩下六王爺和三王爺交好,為人極重義氣,處理政事上卻是有所不逮,底下七王爺還太小。

    「以後這話不要說了。」羌泓沒好氣地看了失了穩重之色的兒子一言,微微冷了面色,噤口不言,只是作趕人狀,「好了,時候也是不早了,早些回房休息去吧,明日爹還有要事交代給你。」

    羌泰摸了摸鼻子,站起了身,點了點頭,「兒子告退,爹也早些休息。」

    等到夜深人靜,羌泓輾轉反側,腦海中卻是不斷地浮現出了當年第一次親眼見到了琛王蕭辰琛的場景。

    直到睡過去了,心中還在念叨著,要是琛王殿下身子好轉也就好了。

    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合適那個位置的。

    *

    這邊喬子城直到是送走了暗二,心中依舊是徘徊不定,陷入了不知是悲是喜的不可名狀的思緒中。

    「王爺和王妃自然很好,王爺很疼王妃,等過些日子,怕是王府的小世子就要出生了。」

    這是暗二在聽見他詢問王妃近況後,下意識就覺得眼前這個毛頭小子是在打王妃的主意。思忖了片刻後,才給他的回答。務必是想要他斷絕了對王妃的心思。

    可落在了喬子城的眼中,就是明晃晃的不一般了。

    能隨琛王到江南的人,應當是親信中的親信了。這樣的一個男人,談及景嫻的時候,言語間很是恭敬。說到了孩子,【琛王府】的未來繼承人,就是看起來那樣一個硬漢一樣的男子,眼底也都閃過了一道淺淺的溫柔。

    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是不一樣的。

    琛王殿下的手下對她很是恭敬,可見王爺是真的疼她,她過的好,他是該為她高興的。

    他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那麼好的女孩,琛王殿下又怎麼可能會待她不好呢。

    說到底,也只是自己沒有這等福分罷了。

    『景嫻』。

    口中再次念叨這個名字,不知是不是隨著時光的逝去,還是近些日子以來實在是太過疲乏的緣故,心中再也沒有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只是有深深的遺憾還有濃濃的酸澀。

    是他先在最美好的時光里遇見她的,因為她,他不再紈絝,學會沉靜和思考,他小心翼翼地等著這顆名曰『愛慕』的果子長大,甚至是為怕唐突佳人,不敢明說自己的心意。好不容易等果子長熟的時候,卻是被人搶先下手了。

    可至少那個男人待她是極好的,有些東西,甚至是他企及一生也都無法給予的。

    她那樣的女子,本來就該得到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想起方才那個俊朗的青年男子好半晌才是透露出了一絲半點景嫻的消息,一邊用著別有用心,懷疑的眼光看著自己,好似自己就好像是一個危險人物,喬子城的心裡就頗有些不自在。

    跟琛王爺搶人,尤其是心有所屬的女人,他自問自己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想了想,還是走出了書房,忙是招呼了管家,命人打掃府上的客院,等候貴客入住。

    暗二返回客棧的時候,蕭辰琛正坐在客棧的屋子裡處理公務。

    桌子的一側,放了兩個錦盒,裡頭各自有厚厚的一疊已經批示好了的摺子,蕭辰琛將手中的最後一本摺子合上,放入了錦盒裡頭。

    屋子裡就瞬間出現了兩個身穿灰色勁裝的男子,謹慎細緻地將錦盒合上,封上蠟泥,用防水的油布在外頭包了,迅速地背在了胸口的位置,打了一個結後,對蕭辰琛行了一個禮,一個閃身的功夫,兩道人影已經消失在了屋子裡,只餘下了來回抖動,簌簌作響的窗戶。

    見暗二回來,蕭辰琛對他點了點頭,「回來了。」

    「是。」暗二將自己和喬子城所言所語盡數交代了一番,遲疑了片刻後,還是不敢欺瞞,「主子,這喬子城還向屬下詢問了王妃。」

    頃刻間,幾乎是明顯的感受到了屋子裡的氣壓幾乎是降到了冰點,空氣似乎一下子焦灼住了,暗二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聽得蕭辰琛一字一頓的宛若是砸在了冰面上的聲音,「哦,那你是怎麼說的。」

    這話說的,實在是輕而易舉,可聽著卻是越發叫人覺得是毛骨悚然了起來。

    最可恨的是這小子竟然還沒有對王妃死心。

    蕭辰琛的心裡頭很是不得勁,若非是這個叫喬子城的和嫻兒是舊識,否則,就憑他有這樣不該有的心思,他都要叫他在這世上白走一遭。

    暗九對著暗二擠眉弄眼,想要叫他靈活應變的,熄了王爺的怒氣,卻是在蕭辰琛冰冷的眸光掃到的時候,瞬間也就是焉了。

    暗二自然是看見了暗九的暗示,只是他從來不是個會瞎謊的人,當即只能是苦著臉,頂著主子一臉的寒霜,老老實實地答道,「屬下告訴喬大人,王爺和王妃感情深厚,過些日子,就是府上的小世子也要出生了。」

    怒氣好似一下子就被抹平了。

    『王爺和王妃』,聽著就是天生一對。

    『小世子』這三個字,想想就覺得分外的喜慶,明明晃晃的昭示著那個女人就是他的,是心甘情願為他生兒育女的。

    蕭辰琛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樣幼稚的一天,會為了這樣的事情爭一時長短,可他卻是甘之如飴的。

    就是內心再狠厲冰冷的男人,心底里總會有一個地方是格外溫暖的,而他則是將這個地方,留給了他最珍視的妻子而已。

    「恩。」片刻後,蕭辰琛矜貴的眸子這才是緩緩地落在了暗二身上,緩緩才是吐出了一句話,「喬子城有什麼反應?」明面上好似是一番不在意的模樣,可是耳朵卻是尖尖地豎著,明眼人一眼就能夠看出來,他實在是重視極了。

    暗二似乎是明白了什麼,按下了心頭的笑意,接著回稟道,「喬大人,似乎是很失落。」

    這樣別捏中帶著生動的氣息的王爺,好似是從來沒有過。或者說,這才是王爺剛硬的外表下強自按壓著的性子。叫人覺得整個人也都是軟和了起來了。

    果然如此。

    蕭辰琛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一刻竟然是覺得有些圓滿。

    喬子城一直耿耿於懷最先遇上景嫻的是他,可是實際上,他比喬子城最早遇見嫻兒。甚至嫻兒所有的第一次全部都是他的。即便是自己雙腿受傷之時,嫻兒依然甘願嫁給了自己,如今甚至還在腹中孕育著兩人的骨血。

    看,無論到什麼時候,一步慢步步錯,縱使喬子城再不夠甘心,在自己面前,也不過是感情的失敗者而已。

    蕭辰琛已經完全褪去了內心那一點點的惱怒,由此而生的則是冷硬的同情以及抱的美人歸的自得。

    男人的心,就好似是海底的針,有時候就變化的那樣簡單。

    *

    夜色漸深的時候,蕭辰琛一行人悄無聲息地入住了【新安縣】的縣衙。

    蕭辰琛是獨自在書房裡接見喬子城的。

    喬子城愣愣地看著書房裡赫然站立著的那個卓爾不凡的身影,一時間竟是愣住了。

    這樣的男人,即便是坐在輪椅中那也是人中龍鳳,遮不住其半分的華彩,如今已然康健,更是如一柄出鞘的利劍,清雋的容顏下華光暗綻,舉手投足之間王者之氣乍現。

    這樣的男人即便只是身著最是簡單的黑色玄裝,也遮擋不住眉宇間的森然傲氣,合該是叫人頂禮膜拜的。

    直到今日,喬子城才發現,自己和眼前的這個男子相差的竟然是那樣大,他竟然是如此的出色,出色就將自己和他放在一起,都好似是會褻瀆他的尊嚴。

    除了拱手行禮之外,昭帝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喬大人請起。」蕭辰琛很是滿意自己對喬子城造成的氣勢上的壓制,當仁不讓地在書房的主位上坐下,身上的氣勢則越發的外放了些,「喬大人治下有方,是我大焱難得的忠心臣子。」

    「王爺過譽了。」喬子城苦笑地看著琛王殿下一副旁若無人,反客為主的模樣。想是自己先前脫口而出的問候景嫻的話已經被王爺知曉了,心中又是尷尬又是酸澀的,只是默默地站立在一側,聽候吩咐。

    是個規矩的人。

    蕭辰琛點了點頭,緩緩地收斂了自己的強勢釋放的威壓,面上帶了一些溫和之色,「坐下吧,說一說如今江南這一片的情況。」不過是這一照面,他就已經認定了此人的得用了。

    說到了正事,喬子城也難得變了臉色,沒有推脫就坐了下來,「不知王爺想要了解的是什麼方面的?」

    蕭辰琛的眼中迅速地閃過了一道冷凝,「就說說這朝中下撥的錢糧還有各州府府庫中本該有存糧的去處。」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明察暗訪後,叫他清晰地認識到了這一個江南亂象的背後該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緩緩推動著,朝中所有下撥的錢糧真正落入了百姓手中的實際上還不足二層。

    喬子城本就是江南道上的官吏,他總是有手段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江南官場的陰私內幕,若是能夠從中透出了三兩句出來,總是有一些用處的。

    「王爺想來是不知的,如今的江南道早就已經是亂作了一團了。」說著,喬子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地里的稻米還沒成熟,就下起了雨。雨水連綿下了數月,江南本就是多水田,時間一久,河床高抬,雨水排泄不通,田地里積水甚是嚴重。幾乎所有的水稻全部都倒伏了。」

    「哪裡來得及搶收,更何況糧食根本沒有成熟。更艱難的是,這些在水中浸泡了的番薯,番豆竟然都發了芽,就是搶收回去,也吃不了了。」

    「地里能收的東西全部都收起來了的,可全縣那麼多人,總是不夠吃的。原先城中的府庫裡面還是有一些米糧的,可是早在月前,知府大人藉口府城之中,缺糧少食,原本就不寬裕的倉庫中的糧食就已經被運走了大半。事後下官也探訪過周邊的【永安】,【晉安】兩縣,這兩縣也同樣是被運走了不少的糧食。」

    「下官聽聞朝中的錢糧救濟早就已經下發下來了,可是實際上,那筆錢糧一進了江南後,就杳無音信了,甚至連半點風聲也都聽不見了。」

    「烏江潰堤後,多少百姓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形勢實在是緊迫,為此,下官曾經向上峰上了數道摺子,請求早日發糧賑災,卻一一杳無音信。三番兩次前往府城求見,可是上峰多方推諉,說是未曾見到那筆糧食。眼下,就是縣城中的糧食也都是不多了,再這般下去,遲早會生亂。」

    「隱約間,下官也曾聽聞上頭的消息,說是有貴人從京中來,將那筆錢糧全部都給扣住了。只是這樣話,下官雖然年輕,並未融入江南官場,卻非全然相信的。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江南的官場官官相護,繁枝錯結,絕非尋常人能夠輕易撼動的。再者,朝廷賑災的銀糧,這可是涉及到了方方面面,不知牽扯到了多少的大小官吏,即便是有人想要暗中扣下,也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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