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若是大人們強硬堅持學識守國，不若等日後戰事起，本妃便是請皇上下旨，由我王府親衛親送了諸位大人前赴邊疆，也好是得了軍功，榮寵加身。若是不幸——馬革裹屍，哼，也好全了大人們的『英名』。」

    璀璨的宮燈下，女子一身宮裝，亭亭而立，面色冷然，眸光宛如月華如霜，裡頭的幽然冷邃的幽光，恰似是一片深邃的汪洋，眸光所到之處，似乎又化為了繁密的雨箭，鏗鏘有力的話音卻是宛若是深重的鼓槌，狠狠地敲擊在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頭。

    景嫻冷眼掃了啞無生息的宴席，眸光千變萬化，最後也只化為了一聲淺淡的複雜，「諸位感念如今太平盛世，本就是無可非議。只是，還請諸位大人勿忘了當年是誰以少年之齡，肩扛天下，是誰孤身輕騎，血染黃沙。就算是諸位記不得——」

    說罷，語氣微微地頓了頓，抬頭的眸光倏然是直愣愣地落在了位於高台之上的昭帝和婉貴妃，眸光倏然是浮現了幾許淺淡冷然，「總不至於是盡數忘記了當年，多少手足忠骨魂斷沙場，多少的大焱兒郎埋骨他鄉，將士們的血鋪就的血路，可也不是所有的人也都是走的穩的。」

    這麼多年的自欺欺人的安穩和太平，那些被人刻意安排遺忘了的鮮血和功勳，就連他們也都是沉浸在了彼此河清海晏，盛世太平的美夢裡，卻是沒有想到了，會是在這一刻，被一個不滿雙十的女子親手打破。

    昭帝的面色變了又變，幽深的瞳孔倏然間是染上了微微地一道晦暗，卻又是被很快壓下，此刻更多的卻是如同方外之人一般冷著面色，高高在坐。

    徐皇后雖然衣飾簡單了些，但是坐在了高台上的女子，面色冷沉，精緻絕色，複雜的眼瞳中卻是帶著濃烈的痛和一閃而逝的酸澀，心底里就好想是當年她在了宮中聽聞這個消息的絕望。而她忍了那麼多年，到了今天，她的兒媳，終於為她出了一口氣。

    一瞬間，在場的諸多的武官紛紛染上了幾分羞愧之意，就是有些性子正直的文人，也都是微紅了臉，本先的理直氣壯不由得氣弱了些，吶吶地卻是不說話。

    他們雖然看不慣琛王妃一個區區女子的身份，在如此多的朝臣和異國時辰面前指手畫腳，只覺得是丟了大面子，但是，憑心而言，他們只怕是無論如何也都是無法否認，若是沒有當年琛王殿下以少年領兵逼退強敵，邊疆的將士這些年的守衛，只怕那燎越的鐵騎早早南下，又何來他們今日的太平富貴。

    可是儘管如此，林子大了什麼鳥也都有，即便都是權貴之家，可養出的到底還不是一樣的人。終究是在京都城裡的這個富貴鄉里呆得是太久了，磨得人性也都是寡淡了。

    如今的這個場面上，照舊還是有些朝臣自詡身份尊貴，對景嫻所說之事不以為然。更有些紈絝子弟和大家閨秀只覺是心有不屑，卻也都是心知這裡頭的渾水的，皆是默然不說話。

    柳如雪和楚含妍，更甚是那蕭錦縈，面色俱是不好看。那楚景嫻口中的聲聲質問，就好像是一個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們的臉上。只見著那些臣子面上的唯唯諾諾，心中就早就是已經是料到了，今日這一出，只怕她又要是出盡了風光了。

    可是，她們怎麼能夠甘心。不由得相互間對視了一眼，眼瞳中划過了淡淡的狠意。

    幾位異國的使臣倒是饒有興味地相互對視了一眼，似乎是從來也都是沒有見過如此的特殊的女子，沒想到昔日的戰神，就算是雙腿殘疾，娶到了的妻子，竟也是如此的不簡單。而在這些人的其中，一道晦暗的光亮，緩緩地在夜幕中，染上了一絲勢在必得的狂狷之氣。

    納蘭朵深深地望向了景嫻，心中卻早就已經為她的氣勢所怔，愣了片刻後，面色才是幽然深沉，似褒似貶，「王妃果然是與眾不同。」

    景嫻並未作答，卻是淡淡含笑，輕輕點頭。

    正當眾人的面色變化萬千，心思各異之時，一道溫潤而專注的，帶著點點的如同是繁星一般的笑意的眼瞳，卻是深深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蕭辰琛的眸光裡帶著淺淺的溫情，那裡頭所溢出的萬年寒冰，在一瞬間緩緩地流動了起來，頃刻間，便是流光四溢。

    她這是，在為自己的鳴不平。

    輕輕地摩挲著掌中的酒杯，白玉料子浸透了酒的溫度卻是留在了他的掌中溫熱微涼，片刻後，才是緩緩從他的喉嚨中滑落了下去，咫尺之間，卻是帶動了周身的暖意。

    當年的那些血淚斑斑的記憶，就著塞北漫天的蒼茫黃沙，以及是埋入了蒼土染了血的半截旗幟，斷臂殘腿，如同是血色的霞光，如果不是刻意地記起，久的連他自己只怕也都是忘記了當年的戰場究竟是有多少的慘烈。

    一盞薄酒，相盡餘歡。

    緩緩地笑了笑，儘管知道，嫻兒的學識和眼界從來也都不會局限在了府中的一方小小的後宅，卻是沒有料到了她卻是會給自己的帶來了這樣大的驚喜。

    或許，他這一輩子所遭遇的所有的不幸，都只是為了在最對的時候，遇見了她，而已。

    相比之下，婉貴妃的面色卻是鐵青的難看。盯著景嫻的眸眼深深的，如果她的眼光好比是刀的話，只怕景嫻的身上早就已經是千瘡百孔。

    她這是在公然地挑釁自己。

    婉貴妃深深地看著景嫻的方向，冷冽的眸光輕飄飄地落在了景嫻的身上，心裡頭卻是冷冷地惱怒了。

    她沒有想到了，一個小小的鄉野之地出來的女子，竟然會是有如此大的本事。堂堂的宮宴之上，這個小賤人竟然是敢如此的無視她和太子，如此敢明目張胆地收買人心，該死的她果真是敢。也不怕她早就已經是瘸腿了的夫婿，究竟能不能夠受得起。

    還有那徐皇后，沉靜了那麼多年，平日裡看著是一副清心寡欲，清湯寡水的模樣，這回總算是露出了狐狸馬腳了。即便是景嫻在大庭廣眾之下咄咄逼人，可她卻全然都不相信，這樣的一番話，會是一個出生鄉野的女子說出來的。當即便是冷冷地笑道，嘲諷地看了一眼徐皇后，原來是讓兒媳婦候在了這裡算計著，果真是夠奸猾的。

    可是，就算是如此，婉貴妃的面色端是高傲，看向了徐皇后的面色還帶著一絲悲憫和不屑，她難道不知道，就算是朝臣們轉了心思，只要是皇上的心在她的這裡，無論是任何的算計也都是不能翻出了天去。

    可是就算是明知她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徒勞無功，可是婉貴妃的心裡還是不舒服，先是安撫地看了一眼同樣面色也是凝重的太子，才是對著下頭的臣子使了一個眼色。

    在她的示意下，自然是有一派的朝臣為首是瞻，當即便是有一個氣勢十足的中年男子跳了出來，「放肆，琛王妃，你妖言惑眾，究竟意欲何為？」端是一派義正言辭的模樣。

    說話的正是一個素來頗有清正之風的臣子，平時行事也多是規規矩矩的，素來也是多為顧太傅和楚博濤誇讚，平日也是交代了他不少緊要事。只是誰也是沒成想，這樣的一個看似是忠厚老實之人，竟然會是柳貴妃的人。

    這卻也是婉貴妃的聰明之處了，若是她叫了自己一派的臣子，只怕是會叫人覺得是別有用心，反倒是叫了一個明面上似乎和自己，甚至是太子更無絲毫的牽扯的臣子，一旦是能夠將景嫻拖下了馬來，一來是能夠除去了自己的眼中釘，二來也是堵住了眾人的悠悠之口。而能夠讓這樣的臣子能夠為她所用，可見這些年她在朝臣之中也是沒少謀劃。

    幾乎也就是在一瞬間的，楚博濤一派之人的眸色便是變了，裡頭的晦暗和冷然，眸光淺淡，看似是有了深深的怒氣。

    文人素來是最看重氣節，如今滿朝文武皆是閉了嘴，而唯一的一個出頭鳥，素來又是勤勤懇懇之人，而今看來，只怕此人早已就是站了隊，倒向了柳貴妃，也真是難為了他這麼多年在他們的身邊掩飾得如此之好。

    「放肆，你是什麼身份，本妃堂堂一品親王妃，也是你能夠說得的。」景嫻冷冷地抬起了頭，看了面前的底氣不足的官吏，冷哼了一聲，眸光冷淡，居高臨下，轉眼便是釋放出了一片威壓，「你的眼中可還有王法，可還有我大焱皇室。」

    可還有當年，為了大焱皇朝出生入死，守衛邊疆，大敗敵軍，卻是如同曇花一般開敗了的——冷漠少年。

    那一瞬間，整個人似乎執拗固執的可怕。

    她到底還是為他痛了。

    她的男人，如果前半輩子註定是要忍常人之不能忍，歷經磨難，行常人之所不能。那麼，他的後半輩子，一旦有她接手，這世上的風霜雨雪，刀劍嚴寒，自有她為他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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