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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6:00:31 作者: 海青拿天鵝
    羅言走了的事在我意料之中。當細作最忌諱的就是被人戳破身份,那日我對羅言說下那番話,即便我本意不是要趕他走,他也非走不可。

    「這些日子,店裡誰在主事?」我問。

    「是我。」阿康說。

    我頷首:「將來你就做管事。」

    眾人皆驚訝,阿康睜大眼睛,臉色通紅。

    我笑笑,道:「怕什麼,羅管事曾帶過你,既學著做事,總有該出師的一日。」說罷,我看向眾人,心平氣和道:「今後阿康是總管,還是那句話,雲來閣靠的是諸位,爾等當通力扶攜。」

    子弟們不再議論,皆大聲答應。

    比起這件事,熊三更令我擔憂。

    過去,熊三告假回山林,第二日就會回來,這回的確反常了。

    「熊三離去時,曾告知我等,說家中有賊人挑釁,要回去幫忙。」阿康說。

    我頷首,不禁皺起眉頭。

    熊三的山林就在瓊州一處荒山之中。

    我騰雲降下,只見霧氣繚繞,林海碧綠連綿。

    可是,偌大一片森林,卻聽不到半點鳥獸的聲音,我心中更覺異常。再往深處查看,霧氣愈濃,卻隱隱帶著血腥的味道,隱隱有哀號聲傳來  。

    霧氣濃淡變幻,待我循著來到山林中一處山谷里,面前景象慘不忍睹。

    一處空地上,鐵索捆著上百妖獸,皆傷痕累累,似乎都是這片山林中的獸類。地上,妖獸的屍體橫七豎八,有的身首分離,有的被斬作碎塊,血肉模糊。地面上被鮮血浸透,水窪也被染成了紅色。

    那些被鎖住的妖獸們望著面前,口中低低嗚咽不已。

    十幾名方士打扮的人立在旁邊,面帶笑意。

    一人提著劍,踢踢面前一具野豬屍體,搖頭笑道:「真不經砍,才兩劍就死了。」

    「賢弟,你那劍術不行。」眾方士中,一人怪裡怪氣地笑:「這妖物,先前可是跟我過了十幾招才束手就擒,你這兩劍正遇著他筋疲力盡,豈非撿了便宜!」說著,他指指那些鎖著的妖獸:「你不若再挑些別的,看挨得幾劍?」

    說話間,一隻熊被無形的力量從妖獸中間拖了出來。

    妖獸們登時嗚咽聲更甚。

    「爾等不得好死!」那熊被打瞎了一隻眼睛的熊,手腳被捆著,猶自大聲怒罵。那樣貌,竟是熊三。

    「死到臨頭還猶自嘴硬。」那方士冷笑一聲,提劍便朝他劈去。

    厲風掃過,方士的劍還未舉起,整個人被掀開,撞在一棵大樹上,頭破血流。

    眾方士皆大驚。

    「何人?」有人喝道。

    我慢慢踱前,看著他們,面無表情。

    「又來一個妖物。」那怪裡怪氣的人哼笑道,將手一揮,眾人身上寶劍倏而一起飛出,化作萬千兵刃,朝這邊飛來。

    我不避不讓,放出周身氣勢,只聽桌球聲一陣,兵器紛紛落地。

    方士們臉色劇變。

    「走!」那方士大喝,也不管方才受傷的人,捲起一道風便遁得無影無蹤。

    妖獸們身上鐵索解開,林中,登時淒涼地嚎啕一片。

    「他們說,山門被妖獸血洗,此番來專為報仇,要將所有妖物除盡!」熊三哭訴道,捶胸頓足:「我這林中眾獸從不滋事,更遑論什麼血洗山門!可憐這許多夥伴,竟遭如此虐殺!

    我安慰著他,心中暗驚。

    前些時候,妖男也曾與我說過這些。那幾宗方士滅門的慘案,一直傳說是妖獸所為,兩邊仇怨積聚,竟到了如此地步?

    「那些方士如此兇殘,我等也要以牙還牙!」一隻野豬妖抱著親人的屍首,一邊哭一邊說:「我等就去血洗山門!」

    悲憤的妖獸們紛紛應和。

    我沒有說話,卻將目光看向旁邊的妖獸屍首。那些方士下手極其殘忍,妖獸們死狀慘烈,卻無一被取走妖丹。

    心中一陣疑惑,方士殺妖而取妖丹,乃是必為之事。而方才那些人,卻似乎更愛虐殺。而且,方才他們對付我的法術,與平日所見的方士路數也很不一樣,與仙人或妖怪的法術也很不一樣, 那給人的感覺,似乎在哪裡見過……

    思索著,我忽然看到方才被我擊傷的那個方士 。

    他躺在樹下,一動不動。我走過去,只見他雙目緊閉,已經沒了氣息。忽然,那方士的臉變得乾癟扭曲,片刻,整個肉體化作一堆細沙。

    我大吃一驚,正欲再細看,一道殺氣突然逼來。

    「砰!」一聲,才避開,我前面的大樹被擊坐碎末,斷枝木屑倒落下來。

    妖獸們一陣恐慌,我朝那殺氣的方向望去,卻見一名少年騰雲在半空中,那樣貌,竟是南海龍君。

    「賤人!」他咬牙切齒地看著我,神色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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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中秋快樂~

    鵝這邊看不到月亮,預祝大家吃好喝好~~

    第四十八章 ...

    我望著南海龍君,驚疑不定。

    他卻不再開口,抬手聚起殺氣攻來,周圍大樹紛紛斷開倒下,妖獸們四散逃開。

    「弁羽!」我怒喝一聲,使出法術截住他。

    龍君卻不依不饒。一道水光從天而降,聚成龍形,張牙舞爪朝我撲來。

    我念動法咒,巨木從土中拔地而起,招風引雷,將那水龍纏住。

    龍君還想再變幻,我拋出藤索,將他從頭到腳捆了個結實。

    「賤人!」龍君滾落在地,嘴裡猶自怒罵:「有本事你勿使這些歪道,用神力同我一決高下!」

    「哦?」我冷冷地看著他:「不若先說說你來此做甚?」

    「我來做甚你自己知道!」龍君在藤索里掙扎著:「賤人!你害慘了神君!他若出事,都是你的錯!」

    子螭?我驀然一驚。

    南海的海水在陽光下依舊深藍明澈,南海龍君劈開海水,領著我一路沉下。

    海底的景致依舊五光十色,龍宮瑞光籠罩,貝頂珠梁,依然是上回所見的奢華。

    見龍君來到,海中游弋的魚蝦和海官紛紛避讓行禮。他沒有止步,逕自領著我來到了一處殿台前。

    「神君就在裡面?」我問。

    龍君不情願地瞟我一眼,冷冷道:「嗯。」

    我望向那殿內,海水中,子螭的氣勢隱隱傳來,錯不了。

    「他仍臥床?」片刻,我再問。

    龍君沒有理我,只朝那殿上走去。

    在熊三的山林里,他對我恨得不掩殺意,卻最終還是帶著我來到龍宮。這行徑,怎麼看都透著些忍痛割愛的悲壯意味,我心裡不禁惴惴。不管子螭病症究竟因何而起,看來情形很是艱難。

    待上得台階,卻聞得樂聲傳來。

    我眉梢微抬,再走幾步,只見殿內,鶯歌燕舞。

    蝦蟹樂師奏著海樂,鮫人舞伎身著輕紗衣裙,在殿上翩翩起舞。她們體態豐盈,腰肢柔軟,色澤晶瑩的眼睛脈脈含笑,望著珠簾下那斜倚著的人。

    子螭神態悠然,修長的手指握著一隻酒盞。

    我和龍君不約而同止住腳步。

    少頃,子螭看過來。

    「神君……」龍君瞪大眼睛望著他,愣怔不已。

    「回來了?」子螭淡淡道,說著,目光往我這裡一掃:「還帶了人。」

    四目相對,我懵然。

    只見那面色與平常無異,哪有半點臥病的樣子。

    「我……」龍君結巴地看看他,又看看我,亦是錯愕:「你不是……」

    子螭卻從容,微笑著接話:「不是什麼?我睡了一覺醒來,殿中誰都不在,你倒來問我。」說罷,他微微抬手,不遠處侍立的海官隨即一禮,命樂師舞伎退下。

    「前日吩咐你看八荒風物經,可熟讀了?」 殿上才靜下來,子螭看看龍君,問道。

    「啊?」龍君一愣,半張著口,徹底沒了言語。 「我當初如何說的?」子螭似早有預料,神色平和,聲音卻隱隱含威:「三日,答不出來可要罰抄百遍。」

    龍君小臉一白,忙道:「我這就去!」說罷一禮,灰溜溜地轉身走了。

    四周一時間安靜下來,殿中只剩下我和子螭。

    氣氛尷尬且詭異。

    我站在這裡,瞥著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原以為子螭如同龍君說的那樣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我沒顧忌太多就趕來了。誰知……

    「既來了,就坐吧。」子螭倒是大方,指指下首,對我說。

    我沒有說話,又驚又疑,心思百轉。

    子螭卻面容平靜,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這般態度,自己若推拒反而扭捏。

    我暗自咬唇,看看那案席,只得走過去坐下。

    「怎突然想起來看我?」子螭目光睨來,不緊不慢地開口。

    「該問你。」我瞥瞥他,仍覺得不自然,四目相觸即收回視線:「龍君說你臥病,我……嗯,就來看看。」

    「哦?」子螭淡淡一笑:「擷英也知道關心我這高高在上之人,卻是難得。」

    他竟拿我說過的話來譏諷,我心裡一陣氣惱,橫他一眼,冷冷道:「告辭。」說罷,利落地起身。

    還沒站穩,臂上被他突然一拽,我跌坐下來。

    子螭低笑,瞥著我,臉上滿是作弄得逞的神色:「多大了,還這般易怒!」

    我瞪他:「到底怎麼回事?」

    子螭揚起眉梢,目光深邃:「做我婦人我就告訴你。」

    我再度被惹惱,伸手一把推開他,起身離席。

    身後傳來子螭哈哈大笑的聲音。

    豎子,真是腦子壞了才來理他!

    我心裡恨恨罵道,頭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沒走幾步,我卻聽到子螭那笑聲似乎漸漸低下去,片刻,變作一陣急喘。

    不對!我猛然回頭。

    子螭正倒在榻上,身體蜷了起來。

    心中一驚,我趕緊快步上前。

    只見他的一手緊緊捂著胸下,臉色變得像那夜所見一樣蒼白如紙,眉頭緊擰著,額間滲出細汗,似痛苦不已。

    「你怎麼了?」我看著他,心頭一陣恐慌,急忙轉頭向殿外大喊:「來人!」

    話音出來,卻似撞在什麼上面,悶悶地擋回。

    「不可……」子螭突然用力扼住我的手臂:「不可教人知曉!」

    我睜大眼睛,手足無措:「可你……」

    「無事。」子螭閉著眼,仍喘著氣,似極力忍耐,聲音從牙fèng里低低傳來:「……過一會就好。」

    我怔怔地看著他。

    子螭沒再說話,胸腹處,他的雙手緊緊地攥在那裡,骨節發白。

    「你……」我心焦不已,喉嚨里似卡著東西,想做什麼,卻無從下手。

    那話里的意思很明白。句龍死去,子螭就是天庭中僅剩的神君,這事如果 傳出去,會引起何等人心動盪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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