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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6:00:31 作者: 海青拿天鵝
說罷,他的目光看向灰狐狸,自嘲一笑:「此事也是這十幾年才明白的,可笑某當初竟還去用魄血那等拙術。」
我望著妖男,想說什麼,卻又終究無言,只移開眼睛,久久盯著棋盤,
既然不趕著回蓬萊煉丹,妖男和灰狐狸仍然要在雲來閣多留幾日。
每天,雲來閣的後院裡都熱鬧極了。灰狐狸上躥下跳,如妖男所說,非要他出手打屁股才肯屈服;而他們安靜下來的時候,雲來閣里的少女們就開始圍觀,前堂每日都有羅言的呵斥聲傳出。
我則繼續做我的雲來閣主人,每天看看帳本,或巡視廳堂,或招呼客人,安然自得。
空閒時,我曾和妖男說起蒼渚和在海島上被瀲灩襲擊的事。妖男與我一樣,對那瀲灩的來路一無所知,卻也覺得蒼渚出現在八荒邊緣感到疑惑。
「近來天下確不太平。」妖男深思一陣,道:「就拿人間來說,有幾個山門遭血洗,聽說是妖物所為。」
我點頭。這些我也聽說過,方士和妖怪之間的衝突歷史久遠。不過經歷過灰狐狸的事,我對那些嚷著除妖修仙的人實在無多好感,這些消息聽來,我並未作多想。
撇開這些玄虛之物回到現實,有一件事倒真正教我煩心不已。雲來閣隔壁那老宅,我兩個月前回來就打算要買下來擴建店面的,可使人去問,卻說那老宅剛剛轉了出去,新主人是誰,卻怎麼也打聽不到。雲裡霧裡過了些日子,就在這月,那老宅卻忽然開門了,每日泥水匠人進進出出,又是蓋屋又是修牆。我遣人再去打聽那新宅的主人,匠人們卻說他們只管接活,來人從未跟他們說過名姓底細。
我著實困惑,什麼人搞得這樣神秘?
這事還沒完,這兩天,另一事卻突然將眾人眼球奪盡。
那個從未露過面的斛珠居主人,據說露面了。
把這個消息帶來雲來閣的是一個人稱菜娘子的女人。她專以販菜為生,閒暇之時最愛走街串巷與人蜚短流長。
「老婦我可親眼看到了!那長相,那身量,嘖嘖!」菜娘子的大嗓門從前庭傳來,我在三樓的雅間裡也聽得清清楚楚。
「什麼人能讓娘子這般吃驚?」有人笑道:「再好看,能比得過我們雲來閣白公子?」
「白公子自然無人可比,老婦看來,能與白公子站在一處的,大概也就是那斛珠居主人呢!」說著,菜娘子又「嘖」了兩聲,道:「當今天下這一等一的人物,可都在瓊池邊上了。」
「果真?可娘子說了半天,我等卻連那斛珠居主人名姓也未曾聽出個所以然。」
「名姓么,老婦也打聽過了。」菜娘子底氣十足:「可好記得很,就與那食肆同聲,那主人就姓胡,單名一個珠,明珠的珠……」
胡珠?
我幾乎被一口茶噎住。
這樣的名字,怎麼看都覺得是唬人的吧。
心裡覺得可笑,這事我聽過就算了,沒往心裡去。
可過了兩日,卻有斛珠居的人登門,說那斛珠居主人備了歌舞酒席,今夜在店裡邀四方賓客宴飲,想請我赴宴。
這話傳得時機頗好,眾人一陣騷動。
「管他什麼主人,公子就該去看看,殺殺他氣焰!」阿蘿慫恿道,子弟們皆點頭附和。
我笑笑,氣焰不氣焰的於我無所謂,近來閒得發慌,我倒有興趣看看這傳說中的斛珠居主到底生得幾手幾眼。我邀妖男於我一起去,妖男亦不反對,到了傍晚,他帶上灰狐狸,與我一道登車。
斛珠居臨水而建,一座雕砌精緻的白玉石台建在水上,岸邊樓閣環抱,其間以飛橋相連,所有賓客都可欣賞台上歌舞。樓閣高聳而奇巧,飛檐斗拱雕琢精美,店內膳食更是絕倫。自建成以來,斛珠居便以美景美食招徠大批食客,將原本號稱瓊州第一的萬瓊樓擠得靠邊。
天色已經漸暗,斛珠居的亭台樓閣明燈點綴,映著水色霞光。許是頭一回夜裡來看,我在樓下仰頭望去,竟恍然有些置身天庭宮殿的錯覺。
大概都想來一睹斛珠居主人的真面目,
斛珠居前停滿車馬,賓客紛沓而來,一干店裡的管事僕從迎接不暇。
今夜我穿得很是不錯,銀冠綴珠,身上穿的是一襲輕盈的綾錦袍,正如阿蘿所說,行止皆風采翩翩。
灰狐狸前幾日大鬧了田昌的宴席,恐怕好些人還記得,今夜帶她來時,我索性把她的皮毛變成白色。妖男一身淡青衣裳,雖普通,那俊逸的面容襯著懷裡雪白的灰狐狸,引人注目不在我之下。
許多人都認得我,紛紛過來打招呼,見禮之餘,又好奇地看向妖男。我也並不遮掩,大方介紹說這是我的表兄,一路微笑作揖,進了斛珠居。
層層閣樓上,賓客已雲集而作,熱鬧非凡。管事親自引著我們走到正中一處席上,我看去,只見四周寬敞,陳設精緻,玉台和後面的水光夜色更是一覽無遺,竟是店裡最好的一處。
「此乃主人吩咐。」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管事一揖:「主人說他與公子有舊,須以上首招待。」
有舊?
我愣住,只覺懵懂不已。再看向席上,除了我和妖男,再無別的賓客。
正疑惑間,這時,悠揚的樂聲從玉台上傳來,閣樓之中,賓客的喧譁聲忽而響起。
「主人來了。」管事望向那邊,微笑道。
我隨著他望去,片刻,登時睜大眼睛。
只見燈燭通明,一人踏著綴金絲毯,自前堂緩緩行來。他唇邊噙著淡淡的笑意,身姿修長,緋色錦袍映著燭光,愈加襯得面容明媚生輝。
雖隔得尚遠,那美眸的目光掃過,一下停在這邊。
不時有賓客上前見禮,那人皆從容應對,徑直走來,不曾緩下腳步。
「子螭?」妖男聲音詫異。
我看看他,心中仍有餘驚,卻倏而冷笑。
什麼斛珠居,什麼胡珠。
果然是與我有舊,誰能想到堂堂神君,也下界做起了食肆主人。
未幾,子螭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看著我,笑笑,忽而回頭:「弁羽,我說過什麼,她果然來了。」
這時,我才看到子螭身後跟著一名唇紅齒白的少年,細長的雙目瞄著我,那樣貌,竟是南海龍君。
「男裝也還是那麼丑。」他白我一眼,低聲哼著扭過頭去。
第四十四章
玉台上傳來歌伎婉轉的歌聲,玉台前,觥籌交錯,談笑聲琅琅。
我的席前卻靜得出奇。
妖男神色自若,將案上的小食餵著灰狐狸。許是感覺到了面前幾人不凡,灰狐狸只將烏溜溜的眼睛睜著,規規矩矩地趴在妖男膝頭上一動不動。
不遠處,南海龍君倚在几上,眼睛看也不看這裡一下。
我終於知道他這副樣子到底像誰,瞧向上首,子螭姿勢相同,更隨意慵懶。開席以來,他不對賓客說話,也不敬酒,只見玉台上歌舞翩翩,僕從流水一般講各式糕餅呈到各人席上。
「怎不吃東西?」他的聲音低低傳來。
不知是否有意為之,我和他的坐席靠得很近,子螭在榻上挪動一下我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我轉頭,他的臉正湊向這邊看著我,墨目含笑。
我並不答話,只問:「南海龍君怎會在此?」
「嗯?」子螭眉梢微挑,微笑:「弁羽麼?前任南海龍君彌留時,曾托我教習弁羽。他許久前就說要來人間遊歷,故而今日順道帶來。」
原來這二人是師徒。
我睨著他,又瞟向龍君,心想上樑不正下樑歪,果然是至理名言。前任南海龍君竟將獨子托給了子螭,虧得天庭史冊里還說他有知人之賢。
不過看看那邊龍君的神情,我心中突然精神倍增。他雖是少年模樣,卻也活了一萬幾千歲,我可沒傻到拿他當真正的少年來看。但凡子螭同我湊近一些,龍君那邊的目光就刺得像妒婦一般,讓我覺得著實有趣。
天庭里男神仙們之間的軼事也不少,對於這些,我還是很通達的。
我拿過茶盞,輕抿一口:「北海王之事至今也不過十幾年,你這般聲勢,不怕給人認出?」
子螭不以為意一笑,並未回答,卻眸光流轉:「擷英莫非擔心本神君有難?」
我心底嗤一聲,扭過頭去。
這時,只聽一陣腳步聲響起,管事引著幾人前來,俱是上座的賓客。
「我等久仰公台,今日得公台相邀,幸甚!」他們向子螭舉盞敬道。
子螭坐起,含笑拿起案上酒盞,道:「某身體不適,未親自招待諸公,實在慚愧。」
是懶吧。我腹誹。
眾人望著子螭,皆頷首而笑。
一人看看我,帶著醉意笑道:「原來白公子認得胡公,怎不早說?教我等空對這斛珠居猜測許久。」
我正要開口,子螭卻微笑著出聲道:「公台錯怪了白公子。某與白公子乃是舊交,卻失散多年,不知彼此所在。故而兩家食肆開在同處,竟不知原是熟人。」說著,子螭目光將我一瞥,唇漾淺笑:「某也是這幾日來到才知公子下落,故而今日設宴,一為款待瓊州諸公,二為與白公子再聚首。」
這話從他嘴裡出來,竟有些曖昧的意味,我不禁皺眉。
「原來如此。」眾人皆頷首稱道,微微交換目光,再看向我和子螭時,似多了些心照不宣。
「諸公誤會,」我忙澄清道:「白某……」
「白公子不必謙虛。」有人笑道:「常言蘭蕙為友,二位公台皆天人之姿,卻是應了此言。」
一時間,笑語聲聲。
我瞪起眼睛。看看子螭那沒心沒肺地笑容,再看看對座,果然,南海龍君正冷著臉,目光如刃。
賓客接連來了幾撥,好不容易得清靜,一隻精美的魚形米糕忽而被夾到我面前的盤上。
「來,嘗嘗我這店裡的小食。」子螭溫和地說。
我碰也不碰。
「你何意?」我冷冷問道。
「嗯?」子螭抬眼看看我,面色不改,目光無辜:「什麼何意。你我莫非不是再聚首?你難道不是今日才知曉這斛珠居是我的?」
我氣極反笑。
要玩麼?我倒不介意,反正惱的是對面那個龍君小兒,他憋死了才好。
我拿起牙箸,夾起那米糕,放入口中輕輕咬下一小口。香甜味道頓時溢滿舌間,似糖似酒,滑糯可口。似乎是天庭里的做法,心中訕訕,不禁未田昌那個倒霉的人一嘆,他若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不吐血才怪。
「好吃麼?」氣息流動,只聽子螭嗓音低低。
我沒有躲開目光,抬眼望入那幽深的眸中,亦勾起微笑,唇齒輕啟:「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兩張臉離得很近,我的視線微微掃過子螭緋紅的衣領,只見脖頸光潔如玉。
這位置相當顯眼,我能感覺到四面八方正有無數目光竊竊張望。
片刻,子螭笑起來,拿起牙箸----卻不落向案上,而直接將我箸上吃剩的半塊米糕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