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2023-09-26 16:00:31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劍氣才到半空,忽然,一下滅掉。
那人動作僵在半空,懵然愣住,再舉劍,那劍卻黯淡無光,猶如一塊鏽鐵。
「我來!」他旁邊那人哼道,從腰上扯出一個布袋,口中念念有詞,突然將口袋朝熊三張開:「妖孽,來受死!」
話音落去,口袋在他手中癟癟垂下,熊三仍好好地站在那裡。
二人面面相覷,神色匪夷。
熊三青筋暴跳,怒吼一聲便朝他們衝去。
「熊三,慢著。」我淡淡道,拉住熊三,轉向那二人,沉著臉:「二位可鬧夠了?」
二人瞪著熊三,又瞪著我,一人道:「此人確實是妖!方才之事,定是有更厲害的妖力作祟!」
「哦?」我慢條斯理:「如此,那妖孽又在何處?」
二人緊張望著四周,狐疑地目光掠過我和羅言,說不出來。
「妖不妖孽的暫不理論。」我繼續道:「且問二位,就算我這雜役是妖,爾等要收服,可有他作惡的憑據?」
「憑據?」一人皺起眉頭,硬氣地說:「你這公子!妖物就是妖物,收服即是正道,要什麼憑據?」
我冷笑:「如此,我就不客氣了。」說罷,放開熊三:「去吧。」
熊三雙目圓瞪,大喝一聲,掄起粗壯的手臂,一邊一個地將他們拎起。未幾,只聽慘叫聲傳來,二人被熊三扔出了街上。
活該。
我心底冷哼。連妖力和神力都分不清楚,還修個什麼仙。
回頭,羅言正看著我,一語不發。
「來繼續看帳本。」我若無其事,朝櫃檯後面走去。
夜晚,我躺在榻上,怎麼也睡不著。
我又開始想以前的事,一想就停不下來。
我想起了灰狐狸。
那時,我剛從幽冥出來,魂魄重新召集天地精氣重塑身軀,恢復了神力。雖獲得新生,我的心裡放不下牽掛,開始四處尋找若磐、妖男和灰狐狸。找了許久,最後,終於在蓬萊找到了妖男。
他那時就像換了個人,沒了從前的張揚,變得沉默寡言。他失去魄血,登仙之事被耽擱下來。可我覺得讓他意志消沉的不是這個,因為他每日守著昏迷的灰狐狸,一坐就是一整日。
修煉中的精怪若被人取了妖丹,性命就會變得瀕死一般脆弱。雖然可以用別的妖丹加以彌補,但血性有靈,若新補的妖丹力量不足,身體必扭曲爆裂而毀,只有用妖力 深厚百倍的妖丹才鎮得住。
灰狐狸也是一樣。
妖男手上倒有妖力深厚的妖丹,可那是從鼠王身上取下的,邪氣太重,須慢慢煉化。為了給灰狐狸續命,妖男帶著她來到蓬萊仙島,采仙糙精元餵她。
我是花君,這樣的事對我來說最是在行。見到他們之後,我把採集仙糙精元的事一手包辦下來,好讓妖男專心煉化妖丹。這十幾年來,每隔一段時日我就會回到蓬萊,將採集的精元送給灰狐狸續命。
或許真是事在人為,讓我欣慰的是,灰狐狸雖一直昏迷,身體卻不像從前孱弱。月余前我離開蓬萊的時候,她的脈搏已經有力了許多。妖男說鼠王的妖丹已經煉得七八成了,若有進展就來書告訴我。
更多的,我想起了句龍和若磐。
那兩個人說句龍的事,只有一個地方說錯了。句龍死後,崑崙璧仍完好,並非是子螭刻意隱瞞,而是因為句龍把他的神力放在了若磐身上,又將傾注了意念的崑崙璧收集我的靈魂。這樣,崑崙璧仍隨著句龍,卻因為我和若磐的沉睡而一陣保存下來。
後來的事就很清晰了。我投生為人,若磐身上力量與句龍那半邊崑崙璧息息相關,也跟著醒了來。
這事子螭知道多少,我並不清楚。但有一點很明白,自從我偷到他的崑崙璧之後,句龍的崑崙璧就開始甦醒,我的魂魄也慢慢地與它剝離開來。
他這麼做是有意還是碰巧,我也想不透徹,只越想越覺得此人深沉得教人捉摸不清。
而至於若磐……從妖男口中我得知,那日我自盡,若磐像瘋了一樣,力量突然迸發。他爪下罡風生火,浮山登時山搖地動,那山腹中一片火海。炙人的熱浪中,妖男只看到悟賢和他的弟子被烈火燒灼,慘叫地墜了下去,耳邊滿是若磐的怒吼,卻不見若磐身影。
那時情形實在危險,妖男顧不得許多,抱起灰狐狸逃了出來。許是浮山失去鱉靈,沒過多久,整個島都在大海中消失了,而若磐,從此再也沒了消息。
我不知道那是何等情形,聽著妖男說時,手指緊緊地攥著,身上陣陣發寒。
句龍、若磐和我,就像被人下了惡咒,那羈羈絆絆,現在回想起來,已經分不清許多,只有一股的悲傷,看不出深切,卻像縷縷髮絲般糾纏在心頭。
千年前,我為了句龍,散神封住了若磐;千年後,我把同樣的事又做了一次。
我苦笑,自己大概不欠句龍了吧。
那麼,若磐呢?
腦中紛亂無比,我躺在榻上,閉起眼睛。
腦海中,那金色的雙眸一直注視著我,似乎從未離開過……
神仙睡覺也有睡得混沌的時候,第二日我醒來,已是日中了。
出到院外,羅言匆匆走過來,說萬瓊樓主人遣了人來,邀我今 夜遊湖。
「來人說,今夜田公還邀了太守,公子你看……」
我瞥他一眼,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說的田公就是那萬瓊樓主人,名昌,瓊州人都叫他田公。說是邀我游湖,實際目的不用想也知道,離不開要盤下雲來閣的事。
「公子,」羅言試探地看著我:「可要回他?」
「不必。」我低低打個哈欠,轉身朝小樓內走去,懶洋洋道:「不必理會,就說我還在睡。」
雖不想去,可田昌既然搬來了太守,便由不得我了。
這太守新上任,姓盧。一方父母,還是要給面子的,誰讓我是在凡間開店呢?
到了傍晚之時,我換好了衣裳,收拾一番,乘著羅言為我添置的那輛雕花鑲鈿垂香漆車赴約去了。游湖的大舟停泊之處其實不遠,就在瓊池一處水榭旁。
還沒到地方,已經能望見紫紅餘暉下,盞盞明燈點綴著水榭和大舟,人影綽綽,陣陣歌聲傳來,熱鬧得很。
似乎不止我和太守,田昌還邀了別的許多人,今夜也游湖許是要大操大辦。
我不介意,反正有吃有喝,我來者不拒。從車上下來,我整整身上的錦袍,款步向那水榭走去。
水榭前,一名管事模樣的人正在招待客人,見我來到,笑容滿面地上前作揖:「白公子,主人等候多時,請。」
我微笑,隨他登舟。
大舟上果然燈火輝煌,上到去,只見絲毯鋪地,正中一塊西域花毯上,幾名舞伎排列如雁,長袖飛舞,腰身柔軟。
我露面的一瞬,在場的目光紛紛凝來,似有一瞬的安靜。
「白公子!」田昌離席走來,滿面笑容地向我作揖:「當真稀客!」
我亦含笑還禮:「田公相邀,某豈敢推辭。昨夜飲酒宿醉誤了答覆,還請田公勿怪。」
田昌笑出聲來:「公子這話折煞田某,公子俊雅風流,瓊州誰人不聞?能請到公子與宴,田某幸甚!」他說著,兩隻眼睛盯著我看,笑眯眯地說:「公子多年不見,還這般年輕俊美呢。」
那圓胖的臉龐上,兩坨臉肉泛著油亮的紅光。
「田公過譽。」我保持笑容,移開目光。只見四周圍坐的的面孔半熟不熟,似乎都是瓊州本地的大商賈。上首,一個中年人端坐著,衣裳雖平常,眉目間卻渾然一股嚴肅的架勢,大概就是那新任的盧太守。
「府君請看,這位就是田某曾提起的那位雲來閣白公子。」田昌引著我到上首前去,向盧太守笑道。
我行禮:「白某拜見府君。」
盧太守看著我,目光微微停住,片刻,微笑頷首:「白公子,久聞大名。」
我又與旁邊幾席行過禮,在一席間坐下。田昌回到上首,「啪,啪」擊掌兩聲,場中的舞伎樂師紛紛退下。田昌堆起滿臉笑意,舉起漆觴道:「 今日月圓花好,田某設宴湖上,一為新任盧太守洗塵接風,二為與瓊州諸公共賞良宵。」說著,他笑呵呵地將漆觴先敬太守,又敬向眾人。
眾人一陣應和,紛紛舉起酒盞,一時間,笑語不絕。
「這話說得,倒像他是瓊州商賈之首一般。」正無聊,我聽到旁邊兩人正竊竊私語,聲音很低,卻逃不過我的耳朵。
「嘿嘿,人家現在可不一樣了,聽說盧太守是他遠方親戚。」
原來如此,我饒有興味地看向田昌,只見他正與那盧太守說話,兩隻眼睛笑得只剩一條fèng。盧太守卻一副敷衍的神色,
蠢人。我心道。田昌再富,也是賈人,而盧太守仕人出身,本差別懸殊。估計盧太守來赴這宴,本是看在了親戚的面子,誰想田昌一心顯擺請來這麼多人,倒是教盧太守難堪了。
「可惜呢,原以為能見到斛珠居主人,竟不曾邀到。聽說那主人可從未露過面,連那店裡的人也不知他長相。」
「斛珠居麼?呵呵,你也不看看田公恨他恨得多緊,怎會請他……」
我一邊聽著他們聊天一邊品嘗著案上擺的滿滿的點心,覺得味道不錯。田昌能開那麼大的食肆還是有些本事的,倒不知那逼著他來收雲來閣的斛珠居又是何等能耐。
正出神,忽然,我的眼睛瞄到田昌的管事匆匆走了出去。
「怎麼了?」外面的聲音隱約傳來。
「管事,可不得了,庖中備下的油餅全都不見了!」
油餅?我愣了愣。
「吱,吱……」這時,我聽到有什麼在叫喚。
循著回頭,卻見旁邊的幃簾下的角落裡,露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片刻,它動了動,兩隻烏溜溜的眼睛與我四目相對。
41
發現了我在看,它似乎一驚,縮頭往幃簾里鑽去。
我眼疾手快,一把將它擒住,拖了出來。明亮的光照下,只見它一如既往,毛皮油亮,灰白相間。
「初雪?!」我卻不放開,又驚又喜地看著它。
她卻似乎害怕得很,嘴裡發出尖利的叫聲,四肢在空中揮動。
我有些吃驚:「你不認得我了?」
灰狐狸兩眼瞪著我,陌生得很,掙扎的愈加厲害,嘴裡叫得更大聲。
宴席上,舞伎們又出來獻舞,眾人愈加興致勃勃,因為我的障眼法,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邊。
我疑惑不已地盯著灰狐狸,她是怎麼了?心裡想著,我又轉頭望向別處,灰狐狸在此,妖男應當離得不遠,找他來問問便知。
稍稍走神,灰狐狸忽然將身體一抽,從我手裡溜走開了。我來不及再捉住,又怕她身體虛弱不敢施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竄到了人堆里。
先是舞伎們驚呼起來,灰狐狸從一人裙底鑽到另一人裙底。舞伎們花容失色,場上登時亂成一團。圍坐飲酒的客人也吃驚不已,正待細看,灰狐狸突然一躍而起,跳到了上首的案台上。「啪」一聲,她踩到一個漆盤,裡面的放著的一碗羹湯高高濺了出來,把盧太守潑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