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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6:00:31 作者: 海青拿天鵝
「都是些少年心性,公子莫怪。」只聽羅言道。
我回過神來,笑笑。旁邊的水壺「咕咕」地冒著白汽,我把茶末倒入壺中。
「你說有幾件事稟報,還有何事?」我問。
羅言忙道:「是這樣。近來人客多了許多,總不夠案席招待,小人尋思著可否擴充店面?旁邊那屋宅破舊,想來主人也不願住了。」
我聽了,道:「我亦有此意。可遣人打聽了那家主人去處,將屋宅買下來。」
新皇繼位,至今已經十餘年。水災後,民生慘澹,新皇令免賦稅五年,獎勵開荒和水利。休養生息至今,已重現生機。這些都是我在外遊歷時看在眼裡的,瓊池乃名勝,如今下本錢擴建,虧不了。
「小人今日就遣人去辦。」 羅言頷首答應。停了停,他看看我,道:「還有一事,萬瓊樓上月又遣人來問,仍說要盤下雲來閣,公子看……」
我冷笑。
萬瓊樓是這瓊池邊上最豪奢的食肆之一。
說是之一,乃是因為去年新開了一個斛珠居,也有建造精美高樓亭台和優伶獻藝,且後來居上,拉走了不少萬瓊樓的食客。萬瓊樓當然不服氣,就打起了雲來閣的主意。從去年十月開始,萬瓊樓就不停地遣人來說要盤下雲來閣。這邊堅決不應,他們竟讓市井中的閒人來鬧事,幸而被羅言識破,把他們趕走了。
「無事,若再使那些低劣的手段,就讓熊三再把他們扔出去。」我說著,把佐料加入茶湯里,慢慢攪拌:「這些事你以後不必理會。」
「小人知道了。」羅言道。
茶香在壺中四溢開來,我拿起壺,將我和羅言面前的茶盞斟上。
「羅言,」我瞥了瞥他:「我不是早說過,你未賣身於我,不必小人小人說個不停。」
羅言微笑,清秀的 臉上浮起些赧然,道:「小人明白,只是受公子多年恩惠,禮不可廢。」
同樣的話他說過許多回,我掃他一眼,繼續飲茶。
我回到來,阿康和阿蘿的婚事也很快定下,六禮辦得有模有樣,
阿康在雲來閣的後巷裡租了一個小小的宅院作為新居,月余之後,二人舉行婚禮,阿蘿乘著牛車離開了雲來閣,由阿康接到新居里去了。
羅言做儐相,我做主人,看著新人向我行禮,心裡竟有了些情不自禁的感慨,眼睛裡微微發熱。
忽然想到從前那人,我問他,這麼多事做也做不完,為何不乾脆像子螭說的那樣分給仙官們,自己也好逍遙。那人卻笑,說重任一旦在身,就會有了些父母的憐憫關切之心,想放也放不下。
這就是父母之心麼?我望著面前,唇角微微彎起,只覺燭光耀眼……
婚禮三日後,阿蘿依禮歸寧。在堂上行禮之後,子弟們都起鬨,說要到他們的新居里去。我看眾人興致高的很,索性放他們一日的假,打烊休息。
子弟們高興得不得了,收拾過後,蜂擁地隨著阿康和阿蘿到他們新居里去了。
店裡登時冷清下來。
我哪裡也不想去,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我的住處是一幢小樓,面前像老宅里一樣種滿了白芍藥。天氣已經熱了,別處的芍藥早就凋謝,我這院子裡卻仍開得絢爛。陣風吹過,清香滿院。看著潔白的花朵恣意綻放在綠油油的枝頭,我心平氣和,從花園中間辟出的小徑走過,將那些花朵細看。
「……阿芍同那花一般美呢。」那個溫婉的聲音又迴響在腦海。
我不禁微笑,似乎感受到我心中所想,面前幾朵芍藥忽而將花瓣舒展得更開。
一陣噼啪的聲音隱隱傳來,似乎有誰在劈柴。我訝然,原以為店裡的人都去了阿康和阿蘿的婚宴,還有人沒走麼?
我離開小院,循著那聲音走去。到了庖廚所在的院子,只見一個魁梧的身影立在院中劈柴,我瞭然,原來是熊三。
熊三是柴房裡的雜役,他姓熊,也真的是就是一隻熊。
災禍之年也連累了許多獸類。熊三是我在森林裡見到的,當時他跟另一隻熊妖爭食不過,身受重傷。我將它治好之後,熊三就一直說要報恩,跟著我回到了雲來閣。
他很聽話,我不讓他變身嚇人,他就不變身,一直是人形。雖然長得比常人高大太多,熊三干起活來卻很賣力,多粗多重的木料,他一掌下去,即刻變成細柴。也正是這個原因,我把他留了下來。雲來閣全是孤弱之人,來些尋釁的還真不好對付,熊三可是上好的戍衛人選。事實也確實如此,上回萬瓊樓找的人來滋事,熊三二話不說,直接把那些人扔了出去。
不過熊三到底出身山林野獸, 雖能做活,卻不擅長與人交往,說話冷冰冰的。弟子們對他又敬又怕,相處不來。
「熊三。」我走過去打招呼。
熊三回頭看到是我,停下手中的活,一邊用脫下的短褐擦汗一邊走過來:「公子。」
我看著他,問:「今日放假,不回山里麼?」
熊三搖頭,指指身後壘得山一樣高的木頭,道:「早晨才來了薪柴,要趕緊劈好。」
我頷首,正要在說話,這時,忽然聽到店裡的大堂上有些聲音傳來,似乎是羅言在招呼客人。
客人?我心中詫異,轉身走向那邊。
到了堂上,只見羅言正拱手作揖,面前,兩人風塵僕僕,渾身旅人打扮。
「兩位公台,小店今日打烊,著實不便招待,還請移步。」羅言和氣地說。
那兩人卻不走,一人作揖笑道:「這位店主人,我等知曉貴店打烊,只是此地實在熱鬧,我等想討口水喝,轉了許多家,門口連站的地方都沒有。店主人就讓我二人歇息片刻,喝口水酒就走。」說著,那人從囊中取出一串銅子,足有五十錢。
羅言正要再說,我走上前去:「羅言。」
他回頭看到我,忙行禮:「公子,這二位……」
「我已知曉。」我含笑道,看看那二人,又看看那手裡的錢,對羅言道:「些許方便,無甚難處。請二位公台落座,上一壺酒。」
二人聞言大喜,向我施禮:「多謝這位公子!」
我笑笑,向羅言揮揮手。
羅言見我這般,只好引他們落座,斟上酒水。
一壺茶二十文,這樣好的生意不做才怪。我心裡暗笑,想起羅言昨日說要給我看帳本,轉身走到櫃檯前去。
羅言見狀,招待過那兩人,也連忙走了過來,把帳本翻好,指著條目對我交代。
「終於坐下來了,可真累人。」那二人說話的聲音傳來,只聽一人嘆道。
「可不是。」另一人說:「不想瓊池邊上這麼熱鬧,我走得腿也瘸了。」另一人笑著說。
「十餘年能恢復成這樣也算不錯呢。須知我上回來瓊池之時,正是洪水剛過。那個慘,方圓五里不見人。唉,千年一遇,也真猛。」
「不如上回猛。我看過門中師尊留下的筆記,上個千年,洪水可把京城都淹了。」
「果真?嘖嘖!」
「嘖什麼,還有更慘的。我聽說,神君句龍上個千年可就死了。」
我的心似被什麼觸了一下,抬起眼來。
只見那二人仍對坐飲酒,聊得入港。
「神君句龍?」一人吃驚地說:「如何見得?」
另一人說:「崑崙璧知道麼?」
「知道啊。」
「我山門中登仙的師祖上月顯靈了,我師尊被召了去隨宴,回來就給我等捎了消息,說子螭的崑崙璧已經許久未見了。」
「哦?」那人想了想 :「卻又如何?」
「嘖,你想啊,崑崙璧這般重要之物,句龍子螭歷來佩在身上。這許久不見佩戴,便說明那崑崙璧出了事。神君與崑崙璧相連,一位神君若死去,他那崑崙璧必然碎裂;而兩半崑崙璧亦是一體,一半碎裂,必然殃及另一半。你說,你若是子螭,若你那崑崙璧碎裂了,你怎麼辦?」
那人恍然大悟:「所以子螭就不再佩戴了。」說著,他又疑惑:「那子螭的神力……」
對坐那人神秘地笑了笑,不說話。
「可我又不明白了。」那人說:「既然句龍死在千年之前,怎無人發覺?」
「句龍已死的說法一早就有了。」對坐的人緩緩道:「你未聽說千年前那場天裂之後,有許多人看到了九色巨虹?且那以後,句龍再未出現,何解?不過是因為子螭那崑崙璧還好端端的,他不說話,誰敢質疑?」
「那為何子螭的崑崙璧一直好端端的?」
「這我可就不曉了。」對坐的人哼笑一聲:「子螭是神君,天知道他有什麼厲害的法術。這回補天是子螭補的,只怕是補天過後他精力不濟,維繫崑崙璧的神力弱了,這才露了馬腳。」
問話的人聽他這麼說,嘆了聲:「崑崙璧可是天庭信物,握有崑崙璧才能掌握天庭,這……」
「可不是。」那人雙眼發亮:「你說,沒了崑崙璧,神君又如何?」
「你的意思……」
他臉上浮著醉意,笑著說:「我們師尊可說了,當今天庭之上,下界仙人最多。既神界管不得事,那位子也可……」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那笑容落在我眼中,心底一陣厭惡。
他們不是方士就是修仙之人。
自從浮山之後,我對這些人就沒了好感,凡與他們有關,一律迴避。方才他們進來時一副普通的旅人打扮,我沒在意,聽著他們談話才發覺他們身份。原想著開門做生意,是我自己放他們進來的,喝過酒就算了。不想這二人言語愈發猥瑣,真讓人給不起臉來。
我讓還在滔滔不絕說著帳目的羅言停下,離開櫃檯,朝那二人走去。
才行兩步,突然,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堂後傳來:「公子!」
我看去,只見熊三提著兩隻桶走過來,道:「我要到山裡取泉水,可要替你那些芍藥花也取些來?」
我點點頭:「好,取些來。」
熊三應了聲,正轉身離開,這時,卻聽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慢著!」
我看去,那兩個喝酒的人已經站了起來,看著熊三,滿面酒氣的臉上露著精光。
「二位公台,怎麼了?」羅言詫異地問。
「怎麼了?」一人盯著熊三,臉上橫肉冷笑:「這堂堂一間大食肆,在瓊州也是名聲響亮,不想竟匿著這般妖物!」
第四十章 ...
這話出來,熊三面上一愣。
「妖物?」羅言不禁失笑,上前拱手道:「二位公台,小店堂堂正正,店主人公子就在此處,何來妖物?二位公台想必是喝多了……」
話音未落,那人卻將他推開,「鏘」地將腰間一把寶劍抽出:「不與你囉嗦,待山人來將妖物收拾。」說罷,劍上忽然青光閃現,他口中默念,長喝一聲,劈向熊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