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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6:00:31 作者: 海青拿天鵝
    酒壺突然不穩,幾滴酒水濺在那織錦的袖緣上,瞬間洇開一片。

    我忙退開施禮,喉嚨里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冤孽。心裡道,只盼一切趕快過去。

    「這弟子怎一語不發?」梁王奇怪地看我。

    「無妨。」北海王莞爾道,說罷,微微頷首:「有勞花君。」

    我臉上發燙,低著頭再禮,逃也似的退了下去。

    回到住所,這事被阿絮和阿沁說著,連著昨晚湖邊的偶遇,又是一陣取笑。

    「阿芍啊……」阿絮搖頭,拭著眼角笑出的淚水:「第一回也就罷了,再來又是這樣,你這一輩子能遇著幾回北海王呢?不知北海王當時可認出了你這『牡丹』。」

    話說出口,二人笑得捧腹。

    我訕訕,也覺得當時自己表現的確窩囊,臉紅不已。我藉口出去取水來烹茶,提起漆桶起身離席。

    「也並非全然敗了,」打開房門時,只聽阿沁在身後說:「你沒看見阿芍未北海王斟酒時,香棠那臉多難看呢!」

    「就該讓她難看,」阿絮得意地說:「北海王連我都知道了,就是不曾知道她……」

    關上房門,我鬆了口氣。

    二人的笑談聲隱隱傳出來,似乎還要說上許久。我苦笑,提著漆桶朝井邊走去。

    院子裡沒有燈燭,光照很是黯淡。弟子們或在廂房中歇息,或到高台上去觀景,只聞得寥寥的語聲,並不見人影。

    我望望夜色,不禁覺得有些害怕,偏巧灰狐狸今日又不見了蹤影。

    許是又偷吃油餅去了。

    我心裡道,到了井邊,解下軲轆,準備將井桶擲下。

    「這般忙碌做甚,今日老見爾等來來往往。」一個聲音傳入耳中。

    我怔了怔,往旁邊看去,並無他人。

    「你不知曉,大王說那幾個不夠,今夜要吃掉全部。」又一個聲音道,帶著些尖利的「吱吱」聲:「那底下什麼物件都不齊全,可累煞了我等……」

    正聽著,手上不覺一松,井桶「咚」地落到井水中。

    那些聲音戛然而止,再沒有動靜。

    我又是驚訝又是疑惑,望向黑洞洞的周圍,覺得灰狐狸說得果然沒錯,連老鼠說話都透著詭異。背脊上生出一陣寒意,我趕緊把井水盛好,快步走回去。

    到了屋裡,一陣芳香撲鼻而來。阿絮和阿沁還在說話,見我進來,招手道:「阿芍快來看,方才梁王遣人送來一隻香爐呢。」

    我走過去,只見那香爐很小,金光閃閃,鏤花的頂端正冒著裊裊的煙。香氣入鼻,只覺溫溫軟軟,甚是舒泰。

    「這是什麼香?」我好奇地問。

    阿絮仔細嗅了嗅,道:「我也不知。」

    「這可是梁王送的呢,興許是稀罕物。」阿沁道。說著,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揉眼角望向窗外,奇怪地說:「才剛入夜呢,怎這般渴睡?」

    阿絮也打了個哈欠,道:「我也覺得,許是這香有安神之效。」

    阿沁點點頭,道:「今日我等也累了許久,早些歇息卻是無妨。」

    二人說著,各自起身。

    我望著她們,道:「不是還要烹茶?」

    「不烹了,明日早起再飲也是一樣。」阿絮懶洋洋地說,走向臥榻。

    不知是否真為那焚香的緣故,夜裡,我睡的很沉。

    當我被搖醒之時,只覺得頭腦昏脹,無論如何也不願睜眼。

    「阿芍……阿芍!」灰狐狸尖細和急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醒來,出大事了!快醒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灰狐狸的臉出現在面前。

    「什麼事?」我揉著眼睛問。

    她表情驚惶:「你抬頭看!」

    我訝然,抬起頭。門不知什麼時候被打開了,洞洞地敞著。光照中,只見阿絮和阿沁不知何時榻上起了身來。正慢慢地朝門外走去,腳步無聲無息。

    「阿絮,阿沁。」我朝她們喚了一聲。

    二人卻似渾然未聞,仍舊移步向前。

    我覺得不對勁,趕緊披衣起身。門外,有「鐺鐺」的聲音傳來,一聲一聲,不高不低,似鈸似鑼。

    「你們要去何處……」我跑到門口,淡光落在她二人面上,我吃了一驚。

    二人面無表情,目光空洞。

    這時,窸窣的腳步聲傳來,我轉頭看向庭中,霎時瞪大了眼睛。

    月色朦朧,所有的弟子都起了來,踱著一樣的步子走出廂房,像失了魂魄,慘白的月光下,神情呆滯如一。

    第十七章

    「鐺……鐺……」那鑼一般的聲音還在響著,節奏緩慢。

    庭院的地面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大大的洞口,築著階梯,弟子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下去,裡面透出的火光映在他們臉上,神色僵硬。

    「阿絮!醒醒……阿沁!」我攔著阿絮和阿沁,想把她們晃醒。可她們仍然像被牽了魂一樣,手腳力氣變得大得很,幾乎把我推著一塊走。

    「阿芍!她們中了術,搖不醒呢!」灰狐狸在一旁沖我叫道。

    我急得出了一身的汗,忙問她:「可有解術之法?」

    灰狐狸搖頭:「這術太深,爺爺……」突然,她睜大眼睛看著我身後,面露恐懼之色:「阿芍……」

    「喲呵,這可稀奇。」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心一驚,轉過頭,登時毛骨悚然。

    一個人站在身後,穿著管事的衣服,臉上卻長滿密密的毛,袖口露出兩隻乾瘦的利爪。他看著我,發出磨刀般的笑聲,黃褐的眼睛陰氣森森,露出尖利的黃牙:「竟有人未中術哩。」

    「休得張狂!」只聽灰狐狸喝道,說時遲那時快,「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閃光劈向管事。

    鼠妖卻伸手一擋,那閃電被收入袖中。

    「原來這狐妖也在。」它冷哼道,突然伸出手。「嘩啦」一聲,灰狐狸剛才站立的地面赫然裂開三道深深的塹溝。

    灰狐狸躲在柱子後面,睜大了眼睛。驚魂未定之際,又是一聲碎響,柱子旁的石階碎作齏粉。

    「快走!」我朝灰狐狸大吼。話才出口,我的衣服後面被一把扯住。

    「你要乖乖跟來才好。」鼠妖在我耳邊笑道,滿鼻子的腥臭。

    我掙扎著踹它,手腳卻突然被什麼纏起,動彈不得。

    碎裂聲中,「阿芍!」灰狐狸驚懼的聲音傳來。

    「走!」我被鼠妖拋到背上的一刻,我大聲喊道,這時,頭上一陣悶痛,再無知覺。

    黑暗中,身上又cháo又冷,背上不知被什麼硌著,陣陣發疼。

    耳邊滿是吱吱的聲音,一片一片的,吵得人頭疼。

    我突然睜開眼睛。

    面前,燈火刺目,我不禁將眼睛半眯起來。

    微微抬頭,只見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人,不遠處,阿絮和阿沁躺在那裡。方才的事情倏而浮起在腦海,我一陣驚恐,身上卻被麻繩捆著,動彈不得。

    「阿絮!阿沁!」我壓低聲音朝她們呼喚。她們卻緊閉著眼,不知是死是活。

    我深深吸氣,極力讓腦子冷靜下來。方才那場面,不知道灰狐狸逃出去不曾,若磐的獸牙還在懷裡,眼下恐怕只能靠他了。

    令人氣惱的是,我的手腳被麻繩牢牢捆著,動彈不得。

    我朝四處看看,發現身後就是牆壁,於是掙扎著往背後靠去。

    才將身體坐起一些,眼前的景象教我一陣寒顫。

    我和弟子們身處在一個巨大的廳堂。頂上黑洞洞的,不知幾許;四壁都是石牆,壁上點著無數火把。不遠處,放著一隻巨大的鼎,似乎骯髒得很,通體烏黑。

    而我們的面前,無數長得有人身那麼高的鼠妖聚在那裡,黑鴉鴉的地擠滿了整個廳堂,嘰嘰喳喳,聲音像鋸木一般尖利刺耳。

    「喲,醒了呢。」這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一隻鼠妖跨過弟子們的身體走過來,將碩大的腦袋湊近前,兩隻眼睛不懷好意地將我打量:「這女子面貌生得真好,我早就看中了她。待會大王放盡了血,我就要她這皮肉好了。」

    「亂看什麼!那些都是大王的!」一個磨刀般的聲音斥道,管事已經變回了人的模樣,沖他罵道:「還不快滾回來!」

    鼠妖看看他又看看我,悻悻地轉身走開。

    管事看過來,視線相遇,我渾身倏而緊繃。他似陰陰地冷笑一聲,走了開去。

    方才那鼠妖的話仍徘徊在耳邊,恐懼蔓延在全身,陣陣發寒。

    鎮定,鎮定。心裡不住地對自己說,我的手在身後摸索,突然,手指碰到一片薄薄尖尖的東西。

    似是一隻碎瓷片。

    心中一陣驚喜,我忙將它拾起來。

    正在這時,突然,廳堂中「哐」一聲鑼響,鼠群的嘈雜聲漸漸平靜下來。

    「大王駕到!」穿著管事衣服的鼠妖尖著嗓子喊道。

    鼠妖們一陣興奮,紛紛朝那邊下拜。

    火光中,幾個身影緩緩走來。

    我屏住呼吸,那當先的,身著上玄下黃的祭服,瘦削的臉上塗脂抹粉,竟是梁王。跟而跟在他身後的一男一女,一個是承文;另一個面帶微笑,姿容婀娜,是柳青娘。

    我呆呆地望著他們,只覺腦子「轟」的一聲,有許多事情似乎接到了一起,許多事又似乎更加混沌不清。

    梁王緩緩地走到鼠群面前,待站定,揮揮手中拂塵:「都起來吧,今夜乃人肉之宴,眾卿不必拘禮。」

    群鼠一陣興奮的歡呼,尖利的聲音再度響滿廳堂。

    承文皺眉問管事:「方才我見地上那屋舍毀壞多處,怎麼回事?」

    管事微微躬身,答道:「那是白芍那小賤人引來一隻狐妖壞事,小人過了幾招。」

    「白芍?」柳青娘神色詫異,幾個人皆轉頭望了過來。

    他們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我只覺身上所有熱氣瞬間被抽走。

    「原來是花君。」梁王看著我,面上浮起微笑,白粉與唇脂相襯,如鬼魅一般。他伸出手來,點點指頭。未及出聲,我的身體已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提起,飛到他面前。

    「嘖嘖,果然不施粉黛更加誘人。」梁王打量著我,笑得陰氣森森,語聲緩慢:「練習寶霓天之人,身心浸染仙音,血肉也會鮮美些。往年的花君都曾習練三年以上,最是可口;青娘說你根骨天生,習練不到三月已神形兼備,不知肉味如何?」

    柳青娘看著我,鮮紅的唇角揚起,描繪精緻的雙目中,光采冰冷。

    承文面無表情,只將兩眼盯著我。

    我望著他們,心跳似乎都消失了。

    梁王說罷,卻將拂塵一抖,我一下摔在地上。骨頭一陣鈍痛,手上刺刺的疼,似乎被瓷片劃破了手掌。

    我咬緊牙關忍受劇痛,將那瓷片再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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