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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6:00:31 作者: 海青拿天鵝
    灰狐狸的臉一拉:「都是那臭方士,若不是他半空中抓我尾巴,我也不至於使法力。」說著,她訕訕望著我,小聲道:「之後,我怕阿芍你生氣,就去表兄那邊住了幾日。」

    我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想敲她腦袋。

    這時,車外傳來阿沁的聲音:「阿芍!你在裡面做甚?怎不下來走走?」

    我忙應答一聲,低低地對灰狐狸叮囑道:「藏好,勿教人發現。」說罷,掀起帘子下車去。

    馬車一路緊趕,過了三四日,終於到了京城郊外的梁王私苑。

    路上聽阿絮她們議論,這梁王是今上的兄弟。當年今上與先太子爭位,梁王站在了今上這邊,登極之後,今上便對梁王甚是厚待。她們說這位梁王甚愛神仙方術,常常尋仙問道,求不老之術。他也酷愛建造林苑,這私苑就是今上專門賜給他大興土木的。

    梁王的私苑甚是寬大,據說是圈起方圓幾十里山水林木建造而成,縱馬從一頭奔到另一頭也須一兩個時辰。我們往車外偷眼望去,只見一路上水色山景亭台樓閣應有盡有,雖是人工雕琢堆砌,卻是一派天然情趣,各處美景應接不暇。相較之下,洛陽那安陽公府別所幾乎可謂寒酸了。

    棲桃館弟子住進了一處背山向水的屋舍內,很是寬敞,據說是梁王親自擬的糙圖。

    我進到裡面去,只覺這屋宅很是異樣,雖高梁大棟,卻繪著許多五彩的圖案,花花綠綠,有的像廟宮裡的畫符,有的像神鬼出遊,還有的像男女媾合,看得人面紅耳熱。

    「怎這般裝飾?」我覺得不舒服,問阿絮。

    阿絮看看四周,笑笑:「誰知道梁王那老兒怎麼想。」

    正談論間,這時,阿沁從外面快步走進來,神色興奮:「我方才在外面見到一隊車馬馳了過去,神氣得很,你們猜是誰?」

    「誰?」阿絮問。

    阿沁雙眼亮晶晶的:「聽這苑中僕役說,那是北海王呢!」

    第十五章

    弟子們住下之後,未休息多時就被管事趕去排演。

    梁王不但愛好修造,看得出還是個愛排場的人。弟子們的排演之所就在附近一處臨水的高台上,像水榭一般加了廊柱和廡頂,弟子們在上面排演,樂聲可傳遍附近方圓幾里。而我同弟子們從高台上往下望,也常常能見到氣派的車馬隊伍從大道上過去。

    「這陣勢,該有許多王公貴人吧。」有人嘆道。

    「多少王公貴人也及不得北海王一個啊。」阿沁嘻嘻地笑。

    「……不想北海王今年竟來了,去年可聽說梁王請了幾番也沒請到。」不遠處,香棠和幾名舞伎弟子說得正歡。

    阿絮和阿沁往那邊瞅一眼,露出鄙夷的神氣。

    我聽著弟子們東一句西一句的閒聊,倒不禁對這個多次聞得大名的北海王好奇起來。這般被眾人津津樂道的人物,不知到底生得個如何了不起的模樣?

    梁王宴當日,鼓樂吹打之聲從遠處傳來,似乎熱鬧得很。據說,那是梁王與賓客們乘舟游湖,奏樂的樂伎就足有上百。

    弟子們白日裡仍要在館中排演,紛紛朝那邊張望,滿臉艷羨。

    「不知死活!若出了紕漏,我看爾等吃得了夫人多少懲罰!」管事瞪著眼,大聲訓斥走神的人。

    「說我等做甚,夫人此時還不知在何處。」阿絮嘟噥道。

    日頭漸漸向西沉去,萬里晴空,只有天邊的一小圈雲彩染著金色的光芒。苑中的各處樓台都裝點上了璀璨各式的燈籠,明晃晃的,甚是悅目。

    棲桃的弟子們換好裝束,面上都描上了精緻的妝容,隨著管事魚貫穿過亭台樓閣,來到一處大殿前。

    我抬頭望去,只見這殿堂雖大,卻做得很是別具一格。四周沒有牆,只有十餘根巨大的立柱,中間垂下層層蛟紗,燭光中,光滑通透,更添飄渺之感。大殿的四周,白玉石砌作寬敞的台面,鮮艷的紅毯將所有地面鋪滿,踏之無聲。

    「那可是宜州絲毯呢,每丈千錢!」有的弟子特地去張望一番回來,面上露出誇張的神色。

    我朝那大殿上望去,只見四周案席滿滿地坐著許多人,隔得太遠,卻看得不甚清晰。未幾,只聞得一聲鐘鳴,弟子們不再出聲。前方,管事急急得朝這邊招手,樂伎弟子們拿好樂器,低頭小步趨前。

    樂聲在殿中響起,宏亮而悠揚。舞伎弟子們款款上前,粉面紅妝,羅裙繽紛如霓虹,串串琉璃瓔珞閃閃發光。

    殿上的賓客中間起了一陣低低的聲音。

    「棲桃的寶霓天就是好呢。」旁邊的弟子自豪地說。

    「可不是,連這些顯貴也要讚嘆。」另一人得意地說。

    「梁王的油餅也比別處的好吃呢。」一個尖細的聲音心滿意足地說。

    我愣了愣,朝旁邊低頭看去。朦朧的光照下,果不其然,灰狐狸蹲在牆角,兩隻眼睛亮亮的。我連忙朝旁邊看看,只見弟子們都望著殿上,無人察覺。

    它自從來到這私苑,就一直嚷著要出去開開眼界,一大早就不見了蹤影。我向問它去了哪裡,又怕別人聽到,不好開口。

    灰狐狸卻似乎很開心,鑽到我腳下,滔滔不絕地對我說:「阿芍你猜爺爺今日去了何處?爺爺去了梁王的庖房,吃了好多好多油餅,可是爺爺在那裡頭看到好多好多老鼠,嚇死爺爺呢!哦,爺爺還看到了上回安陽公那個……」

    她話還沒說完,管事又在前面催促,後面的弟子們推著我往前走,一路上了大殿。

    輝煌的燈燭將面前照得驟然明亮,弟子們隨著樂聲款款起舞,我忙將手中的絹花和拂塵擺好,斂眉觀心,踏著蓮步走到眾人之前。

    弟子們和著樂聲,齊聲歌唱。我覺得似乎有許多目光聚在身上,倏而緊張起來,手心薄薄地起了一層汗膩 。

    阿絮扮作的神君抹粉塗脂,眼眉描得深邃而英武。

    眾人的歌聲縈繞,她朝我緩緩走來,璀璨的燈光映在身後,衣裳落著彩霞般的顏色。

    我忽而有些怔忡,這情形在眼中竟是久違的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誰曾經這樣注視著我……

    「……阿芍!阿芍!」身後弟子急急的聲音傳入耳中,我回過神來。

    阿絮已經擺好了架勢,兩隻眼睛盯著我。

    我連忙舞起絹花和拂塵,迎向阿絮。

    弟子們的歌聲又起,舞伎轉動得衣裙翩翩,在大殿上,似花朵一般繽紛滿目。

    「可嚇死我了。」趁被眾人擋在身後,阿絮瞪著我,低聲道:「你可不能分心!」

    「哦。」我訕訕地笑了笑。

    少頃,弟子們在面前散開,阿絮與我攜手上前,走到大殿中央。我臉上帶著微笑,將絹花舉過面前,含羞將臉側向一旁。

    上首的案席正在眼前。只見一個衣飾華貴的人坐在正中,四五十歲上下,面龐瘦削而蒼白,生著兩隻小眼睛,精神地打量著這邊。

    興許就是梁王。我心裡想著,目光卻被他身旁一襲惹眼的紅色錦袍吸引過去。

    那是一個年輕人,頭戴嵌玉金冠,紅袍底下露出雪白的衫領,將他的面容映得俊美生輝。

    我一怔。

    他坐在錦榻上,一雙美目瞅著這裡,似慵懶,又似笑非笑。

    心裡猛然一驚,我的動作微微滯住。

    安陽公宴上的那個靈玉男子怎會在此處?心突然撞將起來,我隨即跟著歌聲轉回頭去。

    弟子們的歌聲婉轉,阿絮寬闊的衣袂揚起,似無風自動。

    我深深地吸口氣,那日我在安陽公府戴著面紗,且妝容畫得又濃又艷,與今日可謂判若兩人,那男子縱是眼力再好,恐怕也難得認出我來。

    心裡不停說著無妨,我平靜了些,努力把心思放在舞姿上。動作卻變得不大自然,背上似乎時時都能感覺到那邊看來的目光。

    好容易終於退下,我躲到殿上看不到的陰影里,長長地舒了口氣。

    「阿芍,可見到北海王了?」肩上忽然被捅了捅,我嚇一跳。

    轉頭,阿沁滿面興奮地看著我:「就在方才上首那幾席,穿著紅袍。」

    上首?紅袍?

    我心跳一頓,望殿上望去。

    沒錯,上首幾席之中,穿紅袍的只有一人。

    我的腦子裡霎時一片空白。

    「原來那就是北海王啊,怪不得爺爺覺得他長相不俗。」白日裡排演的高台上,我和灰狐狸並排坐在一起,灰狐狸一邊吃著油餅一邊說。

    「嗯。」我惆悵地從她手裡掰下一塊油餅放到嘴裡,望著台下的景色。

    夜色已經濃了,苑中各處樓宇仍燈火明亮,鼓樂之聲仍陣陣傳來。有這般熱鬧,再加上一個北海王,除了我這個做賊心虛的人,棲桃的弟子們誰也沒有回來。

    「阿芍,」灰狐狸吮吮指頭上的油,道:「你既然演完了,就快些走吧。」

    「為何?」我問。

    灰狐狸歪歪腦袋望望四周:「這苑裡我總覺得怪怪的,說不上為何。」

    「我也覺得。」我點頭,說罷,笑笑:「幸好,明日就回洛陽呢。」

    灰狐狸應了一聲,卻看著我:「你真要在那棲桃館中待下去?」

    我一怔:「何出此言。」

    灰狐狸道:「你可是左相的……」

    我趕緊捂住她的嘴。

    望望周圍無人,片刻,我才鬆開手。

    「棲桃雖不是什麼好去處,可我孤身在外,在棲桃可得些錢財傍身。至於左相,」我淡淡道:「我與他再無瓜葛。如今我出了來,便再不會回去。」

    「哦……」灰狐狸看著我,片刻,轉過頭去繼續啃油餅。

    今日累得很,我沒有心思再賞夜景,不等阿絮她們回來就躺下歇息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搖醒,睜開眼,迷濛中,只見是阿絮和阿沁。

    「不是說過要帶你去看好戲?」她們抿唇笑著,一臉神秘地催促我:「快些起來。」

    我迷迷糊糊,揉揉眼睛,披上衣服隨她們著起身。

    夜裡的風涼涼的,帶著露水的味道鑽入鼻間。我睡意仍濃,腳步遲緩地跟著阿絮走出廂房。她們四下里張望,領著我走出側門,穿過幾重回廊和庭院。

    道路曲曲折折,走了許久,我忍不住問:「什麼好戲?」

    「噓!」阿沁急忙教我噤聲,笑笑:「去到便知了。」

    再前行沒多久,一片濃密的花樹出現在面前,遠處,一個巨大的屋頂在夜空中顯現著輪廓,檐下殘燈仍明。

    我望著那裡,睡意忽而醒了幾分。

    那不是夜裡宴飲的大殿麼?

    二人望了望那邊,卻不解釋,拉我走入一旁的□之中。

    半人高的花枝茂密,在夜色中舒展,將月光遮得微弱微弱。摸黑走了十數丈,忽然,一陣微弱的聲音傳入耳畔,似有人在哼哼。

    我愣了愣,看向阿絮和阿沁。

    她們示意我不要出身,低低地彎腰避過花樹枝葉,從一角的台階走到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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