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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6:00:31 作者: 海青拿天鵝
以前,我和母親的院子裡也種有芍藥。
「母親,我為何叫阿芍?」
母親摟著我,莞爾地指著庭中,說:「那是因為阿芍同那花一般美呢。」
我想了想,道:「那我若跟母親一樣姓白,不就叫白芍了?」
母親笑了起來,眼尾彎彎。
她把白芍花瓣曬乾,裝到一隻小囊里,塞到我懷中。
「阿芍也要像這花朵一樣香香的才好。」她柔聲道。
那小囊里的花干也該換了。
我走下庭院,行至那從芍藥面前,片刻,像以前在宅院裡那樣伸出手來。花瓣軟軟的,在手心下經過,感覺很是奇妙。我不禁俯下身來,在花間緩緩深吸一口清香。
正閉眼,鼻間忽然觸到什麼,毛茸茸的,似帶著溫熱。
我睜開眼睛,面前仍是一片雪白,一雙金色的瞳仁,在月下顯得尤為光亮。
第六章
我嚇了一跳,忙向後退開。
「真膽小。」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
我轉頭,卻見一隻狐狸蹲在旁邊的假山石上。
心狂跳不已,我撫著胸口,兩眼圓瞪。
月光下,狐狸的毛色灰灰白白,我終於記起,這正是那鮮物車裡遇到的灰狐狸。再看向芍藥花叢,一隻大狗伏在花蔭下看著我,毛皮如雪。
「嘖嘖,不記得了?」灰狐狸居高臨下地立在山石上,歪著腦袋看我。
「你們怎會在此?」我的心仍然驚疑未定。
「巧遇巧遇。」灰狐狸不緊不慢,從山石上跳到我跟前。「爺爺那洞府被臭方士毀了,來洛陽尋表兄,不巧遇到了它,又跟著它遇到了你。」
說著,它將毛茸茸的大尾巴朝芍藥花下指了指。
白狗仍伏在那裡,一動不動。
「它?」我狐疑地看了看那白狗。
「這就是你的居所?。」灰狐狸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四周望了望,道:「臥榻在何處,趕了許久的路真累呢。」說著,它嗅了嗅地面,朝廂房走去。
「止步!」我忙追去攔它。
灰狐狸卻沒聽到一樣,逕自往前,只聽「嘎吱」一聲門響,它已經鑽進了我的臥房裡。
室中黑洞洞的,借著窗口的月光,少頃,我看到自己的榻上躺著一團灰糊糊的東西。我走上前去,一把將灰狐狸按住。
「你不可睡在此處!」我低聲道。
灰狐狸沒有躲開,卻道:「你就是左相府上那出走了的女君吧?」
我愣了愣。
灰狐狸聲音得意洋洋:「那左相找你找得正急,爺爺我若是出去捅一捅,還能得三千錢酬勞呢。」
明擺了是敲詐,我登時火冒三丈。
這時,門「嘎吱」一響,一團白色的影子進了來。白狗慢悠悠地走到我的榻旁,伏下身來,看熱鬧一般瞅著我們。
「出去!」我瞪著它們咬牙道,說著,伸手去扯灰狐狸。它眼見不妙,往旁邊打了個滾,我的膝頭磕在榻上,「咚」的一聲悶響。
「嗯……什麼聲音……」阿絮在對面迷迷糊糊地嘟噥了一聲。
我登時停住動作。
黑暗中,只見阿絮翻了個身,片刻,再也沒了動靜。
我看看榻上的灰狐狸和地上的白狗,它們也都看著我。
「這般小器做甚,」灰狐狸不快地說:「爺爺在這榻上睡一晚就不與你搶了。」
胸中深深地呼吸一口氣,我問:「就一晚?」
灰狐狸連連點頭。
我沒好氣地轉過臉去,拉開被褥。
第二日,我被一陣嘻笑的聲音吵醒。
睜開眼睛,天已經蒙蒙亮了。我正想伸伸懶腰,昨夜的事情忽然浮出腦海,不由一個激靈。
我看向榻上,只見空空如也,灰狐狸已不見了蹤影。
「……白得似雪一般,真好看……」有人在外面說。
我連忙起身穿好衣服,打開房門。
廊下,院子裡的十幾名弟子正圍著什麼,說說笑笑。我湊上前去,只見白狗臥在中間,閉著眼睛,對女子們的撫摸說笑毫不理睬。
居然還沒走,我心裡咯噔一下。
這時,白狗睜開了雙目,看到我,站起身來。眾目睽睽之下,它走到我身旁,復又伏下身去。
「阿芍,這狗是你的?」有人問。
我尷尬地笑笑,低頭看去,正對上那雙金瞳。
不守信用,心裡暗罵。
「以前怎未見過?」阿絮在一旁問。
「該是這狗尋主人尋來的吧。」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答道。我看去,卻是一個總角女童,生得唇紅齒白,穿著一身灰色衣裳,卻面生得很。
「你怎知?」阿絮問。
「我以前養過一隻狗,也是這樣。」女童歪歪腦袋答道。說著,她笑吟吟地看向我。
「勿忘了爺爺昨夜說過的話。」一個聲音突然傳入腦海。
我吃一驚,瞪著那女童。
她眨眨眼睛,神氣似曾相識。
「阿芍這狗養得真好,瞧那眼睛,烏溜溜的靈光。」有人道。
烏溜溜?我愣了一下,看向白狗,那眼睛仍然是金色的。正要開口,忽而聞得一聲響亮的大喝傳來:「爾等做甚!天亮了還不練功,想吃罰不成?!」
眾弟子一驚望去,見管事正怒氣沖沖走來,連忙噤聲,紛紛散去。
「還有那賣果的童子!此處是內院,你怎擅闖!」管事指著女童斥道。
女童笑笑:「我來看看眾位娘子愛吃什麼果子,就走就走!」說著小跑地朝院門溜了出去。
混亂中,我發現那白狗不知何時不見了。我也不停留,轉身走回室內。
才掩上門,裙裾被什麼扯了扯。
我回頭,又驚了一下。
灰狐狸同白狗都在身後。
我暗罵一聲,平靜片刻,問道:「方才那女童是你變的吧?」
灰狐狸揚揚腦袋,不可置否。
「你原來是母的。」我瞟瞟它□。
灰狐狸「哼」一聲:「爺爺何時說了是公的。」
一隻愛自稱「爺爺」的母狐狸。
白狗看著我們,閒閒地俯下身去,閉起了眼睛。
「怎不接著裝人?」我諷刺地問。
「裝人沒意思,」灰狐狸揚揚腦袋:「爺爺好不容易采來的野果,那管事才給十錢,比你還小器。」
我不理它,思索片刻,在席上坐下來,看著白狗。
「昨夜,灰狐狸說它跟著你遇見了我。何意?你在尋我?」我問。
「爺爺可不叫什麼灰狐狸,爺爺叫初雪!」灰狐狸不滿道。
我無視它,只看著白狗。
白狗伏在地上,眼睛閉著。
「睜眼。」我說。
白狗仍不動。
我有些沒好氣,伸手去揪它的毛。
「喂,阿墨,醒來。」灰狐狸也用爪子捅捅它。
白狗似無所覺。
灰狐狸湊近去,翻開它眼皮看了看,回頭來訕訕道:「它嗜睡,睡著了天塌下來也不會醒。」
我啞口無言,看看它,又看看白狗,只覺這兩隻不是一般的神奇。
「你叫它阿墨?」片刻,我問。
灰狐狸頷首,得意地說:「我給它起的名,不錯吧。它渾身雪白,更襯得雙瞳黑似墨,所以叫阿墨。」
我怔了怔:「你看它眼睛是黑色?」
灰狐狸奇怪地看我:「不是黑色是什麼。」
「……瞧那眼睛,烏溜溜的……」剛才院中眾弟子的議論再度迴響。
只有我看到它的眼睛是金色的麼?我有些懵然。
「不同你多說了。」這時,灰狐狸起身壓壓四肢,道:「我表兄就住在城外,我要去尋他。」
「這白狗呢?」我問。
「自然是歸你。」灰狐狸懶懶地說罷,身子一閃,鑽出窗台就不見了蹤影。
院子裡年初時進過賊人,管事一直想要一隻看宅護院的惡犬。
阿墨的出現為此事帶來轉機,在同院眾弟子的一致推舉下,阿墨成為了那隻眾望所歸的惡犬。
不過,已經過去了三日,阿墨仍然伏在我房裡睡覺,一點地方都沒挪過。
「這算什麼護院狗!」管事很是不滿。
可弟子們似乎很歡喜它,常常拿些吃的過來,見它沒醒,就走上前去撫摸它的毛。籍著此事,我與眾人的關係也熟絡了許多。
也不算壞事了,我想。
空閒無事之時,我也常常好奇地蹲在阿墨面前,將它細細打量。
說實話,它長得真不大像狗。
除了那身白得無暇的毛皮,它腦袋太大,腿粗壯而結實,一雙爪子也生得碩大。我倒是很想知道它的眼睛究竟是黑色還是金色,可它總不醒來,我也只好等下去。
它到底是什麼?它不吃東西麼?來到此處又是為何?
更費解的是,我從未聽到它說過話語,與灰狐狸它們比起來,總透著不尋常。
我揉揉腦門,覺得自從出了宅院,讓人猜不透的事著實有許多。
第七章
白狗並沒有耗去我許多精神,因為阿絮告訴我,再過兩日,棲桃的所有弟子要到城郊的霞山踏青。
這事於眾弟子而言似乎是件大事。兩日來,眾人的話題始終圍繞在衣裳妝面上,就連練習課業也比平日裡活躍許多。
於我而言,這事也很新鮮。
以前我住的宅院所處之地景色秀美,攀上院牆往外看,時而能見到些城裡來的人結伴遊覽。那時我就很是羨慕,想著如果自己也能出去遊玩該多好。於是,當弟子們討論行樂之事,我也會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聽。
到了踏青那日,我才知道鄉野里的遊樂與如今在洛陽見到的排場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棲桃館前的街面上,幾十輛牛車排成長龍,引得行人駐足圍觀。館中弟子們盛裝打扮,攜手談笑步出門庭,像過節一樣。
我沒有跟著阿絮,管事將我與新來的弟子們編在了一處。
「聽說你是那個花君呢。」同車的人盯著我說。
我莞爾笑笑,頷首一禮:「白芍見過幾位娘子。」
她們目光立刻落在我身上,好奇、羨慕或揣測,不一而足。比起香棠那日的陣勢,這些的眼神實在不算什麼,我並不迴避。少頃,她們收回目光,各自恢復神態。
「聽說你有隻白狗。」有人問:「難得去踏青,怎不帶上?」
果然是個藏不住事的地方。
我笑笑,道:「畜生尚欠管教,怕驚擾眾娘子,只留它看家護院。」阿墨仍然沒有醒來,被我留在了室中,我懷疑它是打算睡死過去。
那人「哦」了一聲,點點頭。
車子慢慢走起來,轔轔之聲在街道上匯得隆隆地響,不絕於耳。待出了城,四周風景變得蔥鬱,女子們興致起來,隔著竹簾瞧向車窗外,嘰嘰喳喳地談笑。都是年紀相仿的女孩,三言兩語之後,各人說話也漸漸輕鬆,不復之前的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