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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6:00:31 作者: 海青拿天鵝
「你既然是妖,當有法力,自己怎不揭?」我看向灰狐狸。
「這符是專門畫來壓我的,我要是能揭開也不會在此處。」灰狐狸惱怒地說:「都是那臭方士!收了我拿去換酒喝!」
「如此。」我點頭,心裡轉起了念頭。「答應你可以。」我想了想,說:「不過你也須替我做一事。」
灰狐狸愣了愣:「何事?」
我湊過去,在它耳邊說了幾句。
「這……」狐狸聽完,眼珠溜溜地轉:「可以是可以,你須先替我揭符。」
我笑笑:「那是自然。」說著,我從衣裳角上扯出一段麻線來,一頭結在符上,另一頭結在車子的木欄上。
「這是做甚?」灰狐狸不解。
我嘻嘻的笑:「到了京城,他們卸車的時候會拆下木欄,你的符就會扯掉。」
灰狐狸瞪起眼睛。
這時,馬車慢慢停了下來。
「用飯!用飯!」有人吆喝道。我從車篷的fèng隙朝外望去,只見車子正駛過一個窄窄的城門,像是入了縣邑。
「你怎這般jian詐!」灰狐狸氣得毛扎扎地。
我不以為然:「勿惱,到時你若真的得救,可別忘了約定之事。」
車夫吆喝著把車停穩,我對灰狐狸笑笑,拿起包袱。撩開篷布的一瞬間,我忽然看到白狗睜著眼睛看我,光照下,雙眼清亮。
真是金色的呢。
我心裡讚嘆著,一溜地鑽了出去。
雙足奔走在白沙鋪就的小道上,似乎從未有過的輕快。風掠過耳後,鳥獸們的嘰喳和人聲都被帶得遠遠的。
我一口氣跑了很久,眼前的街道景色全然陌生,我卻毫無懼意。
待終於停下來,我弓著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喲喲!這不那宅子裡的小女君麼?」
「是呢!這般打扮,難道是逃跑?」
我一驚抬頭,卻見是那日宅子裡的兩隻喜鵲停在了屋脊上,正看著我唧唧地說話。
走得還不夠遠麼?
我提起包袱,繼續朝前方奔去。
第四章
對於院牆外的生活,我並非一無所知。
過去,家中的柴糙全都由莊戶里的一位老叟用牛車送來。
這老叟最愛喝酒。
母親也愛酒,室中總浸著幾罐梅子青或桃花釀。
我於是將母親的酒偷偷倒出一些,等到老叟來送了柴糙,就翻牆出去在路上攔他,央他帶我去鄉邑中。老叟不認得我,只當我是哪家小童,見了酒便答應下來。
母親雖不愛出門,卻篤信神靈。我出去的時候,都是趁著母親到附近廟中祝禱。到了鄉邑中也並不貪玩,算準了時辰回來。母親每次到家,我都能乖乖地坐在案前看書。
從母親的反應上看,我覺得自己從未被發現。
在市集上,我看到了世間人們的生活,知道了錢物的用處,也開始慢慢幻想自己的將來。如今,一切隧我所願,我的生活就要從腳下重新開始了,心裡不是不激動的。
我坐在樹蔭下,面前的白布上只擺著一支金簪。
今日巧的很,恰逢縣邑中的圩日。市集路人來來往往,不時有人停下來看簪子,滿面讚嘆,可看到我,又神色遲疑地離開。
「這位小郎君不是本地人士吧?」旁邊一個賣米糕的人搭訕道。
我看向他,笑笑:「不是。」
「我看也不像。」那人道:「小郎君如何只擺這一件貨物?」
我將準備好的話拿出來,愁眉苦臉地說:「此簪乃我母親遺物,家中急用錢,不得已拿來換些錢物。」
「原來如此。」那人捋捋鬍鬚,道:「本地治吏甚嚴,往來之人若不明白小郎君境遇,難免心有顧忌。小郎君若急用錢,何不將此簪拿去熔了?雖便宜了些,卻比賣出去要容易。」
我搖搖頭,道:「足下所言甚是,只是此簪乃母親愛物,毀掉終是可惜。」
「如此。」那人頷首。
我低頭看看金簪,午後的陽光將它映得明亮。
這是母親給我的首飾中最簡單的一隻。方才說的話雖應付,卻也是確實所想。將它賣出只是一時之計,將來我若有錢財定會贖回,所以萬萬毀不得。
「這金簪真好看呢。」一隻皓腕忽而伸過來,伴隨著柔柔的話音,將金簪輕輕拈起。
我抬頭,溫溫的香氣隨著微風飄來,女子紈扇半掩,柳葉眉下,一雙妙目看著我,盈盈挑著笑意。
我望著她,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小郎君怎不說話?」她身後的另一名年輕女子看著我,「哧」得笑出聲來。
我回神,忙收起臉上的尷尬,起身招呼道:「二位娘子,看首飾麼?」
「不看首飾還能看什麼。」美人笑道,說著,將紈扇緩緩放下,露出形狀描繪精緻的櫻唇和圓潤的下巴。
果然是美。我心道。
我學著市集裡正經小販的樣子,對著她們眉開眼笑:「二位娘子若是喜歡,不妨戴上一試。在下這金簪乃是祖傳,做工質料都極好,方圓百里再找不出第二支。」
「哦?」美人目光在我臉上流轉,笑意愈深:「小郎君口舌倒是伶俐。妾見你帶了包袱,想必還有別的。」
我沒想到她這麼說,愣了愣。
「這樣的金簪我有幾件,再買又要重了。」美人將金簪放下,繼續道:「不過妾家中還有姊妹,也缺些首飾。小郎君不若帶上貨物,隨我等回去與眾姊妹一觀,但凡好的,必不虧待。如何?」
我望著那二人笑意盈盈的面容和精緻的衣飾,覺得這提議很是不錯。方才還以為今日大概賣不出去了,誰想一時風水大轉,來了大客人。心裡不住地盤算,若她們是一家人,價錢出得合適,首飾全賣給她們也未嘗不可,將來要贖回的話會方便許多。
「憑娘子做主。」我笑著向美人一揖。
二女一前一後,步履款款。
我跟在她們後面,只見行人不時回頭看來。走了約兩百步,二女領著我進了一處宅院。
「夫人回來了。」剛進門,一人走過來,向美人作揖。
「承文。」美人道,並不停步。
我在後面看去,只見那是個中年男子,面龐長而白淨,唇邊兩撇長須,很是精神。
那男子也望過來,目光在我身上掃過。他跟在美人身後,道:「洛陽來書,說梁王那邊來了人,請夫人速歸。」
美人頷首,登階上堂去,邊走邊道:「備下車馬,明朝啟程就是。」
承文應承了一聲,見美人在胡床坐下,忙將案上的琉璃盞斟上茶水,遞上前去。
「花君尋到了麼?」美人接過水盞,問他。
「還未曾,」男子恭敬地立在一旁,答道:「小人今日在這邑中尋訪了一圈,未見著合意之人。」說著,他嘆口氣:「我等南下一遍來回,多少名城勝地尋遍,皆無所獲。這小小縣邑,想來也無甚盼頭。
美人道:「花君乃十五六歲的女子,長相姣好又氣韻端莊,鄉野之人自然演不得,優伶中人又脂粉太重,最好是良家女兒,偏偏最是難尋。」她喝口水,笑笑:「也不忙,梁王宴還有三月,將錢加至每月五百,總歸尋得著。」
我在一旁聽著他們的話,有些出神。
十五六歲女子才能演的「花君」我知道,乃是大曲「寶霓天」里的女花神。
而說起「寶霓天」,那也頗是神奇。
這大曲中最美的一段叫「白露」,傳說是某位神君所作。十年前,大樂正王蟠得到此曲,將之與原有樂府歌舞彙編,成為大曲「寶霓天」。此曲問世之後紅極,無論宮廷民間,優伶樂伎爭相排演,多年來長盛不衰。
我和母親都沒看過「寶霓天」,這些事都是阿芙告訴我的,她有個姊姊在青州太守府中幫傭,有一次那太守請了樂伎伶人到家中演「寶霓天」,阿芙的姊姊將這事炫耀了一整年。聽這美人和男子說的話,他們也許就是做伎館的營生。
每月五百錢呢。我心裡道。阿芙曾告訴我,她家十口人,每月花費是兩百錢……
「光顧著說話,忘了小郎君。」這時候,美人忽而轉過來。
我回神,忙擺出笑臉揖了揖。
「阿絮,去將阿沁她們都喚來吧。」美人對身後的女子吩咐道。
女子應下一聲,瞅瞅我,轉身離開。
「看小郎君相貌,不是本地人士?」美人讓我在旁邊一席坐下,看著我,聲音和緩道
我乾笑兩聲,道:「娘子何以見得?」
美人微笑,將紈扇輕搖:「一方水土一方人,妾雖孤陋,這些還是看得出來。」
那個叫承文的男子也看著我,笑了笑,道:「這位小郎君若是女兒,夫人定要收作徒兒呢。」
心裡一驚。
我裝著憨態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足下說的哪裡話,呵呵……」
臉上雖笑著,心裡卻一陣不舒服。我感到他們似乎在窺探什麼,不自覺地避開目光。
「夫人。」這時,喚作阿絮的女子走出來,向美人一禮,道:「阿沁她們不在屋內,想是出去了。」
「哦?」美人面上一訝,與承文相視一眼:「倒是不巧。」
她轉向我,笑笑:「小郎君,我等姊妹如今都不在,明朝又要上路,只怕這買賣不成。」
我睜大眼睛,只覺方才的滿懷興奮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美人紅唇輕抿,目光柔媚,繼續道:「實在對不住小郎君一番辛苦,買賣不成仁義在,小郎君若不嫌棄,可記下我柳青娘之名,際遇奇妙,說不定將來我等還可再見。」
我心中雖失望之極,對這一臉溫軟卻實在說不出什麼惡言,只得勉強牽牽嘴角,一揖道:「娘子此言甚是,願後會有期。」
從柳青娘的宅院裡出來,已是傍晚時分。
市集上的人們已經散去,只有些零零落落收拾攤點的商販。
我抬頭望望天邊泛紅的雲彩,聽到肚子「咕」地響了一下。
包袱里,衣物首飾原原本本,糗糧只剩下半個巴掌大的一塊。我四處望了望,找到一處屋背的青石板做下來,將糗糧掰開,一點一點地放到嘴裡。
心裡苦惱著晚上投宿的事,沒有換到錢,今晚說不定就要露宿呢……
遠處有些蹄聲春來,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嗎,顯得尤其響亮。我望去,只見兩匹馬正在一處宅前停下,馬背上的人下來,似乎在與宅前的人說著什麼。
那些身影很是熟悉,我突然警覺起來,忙起身躲到旁邊的一棵柳樹背後。
偷眼望去,愈加清楚。沒錯,那二人正是宅中的家人。
心砰砰地跳將起來,我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趕過來了。
須趕緊找個落腳之處才好,還要儘快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