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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6:15:09 作者: 塘花
田沁猛地合上文件,低頭不語。
徐修偉安靜地等待著她。
田沁的肩頭逐漸變得顫抖起來,她的指尖泛青,修長單薄的脊背線條突起,整個人顯得無助可憐。
她再次抬起頭來時,眼中還是孩子般的迷茫。
「這是假的,對吧?」
徐修偉無言。
「乙方?乙方署名,為什麼是江昭誠?」她不氣餒,睜著大大的眼睛,不依不饒地問著。
「他這麼一個習慣了嬌生慣養的人,怎麼可能會去這種地方呢?」
徐修偉站起身來。
「田沁。」他慢慢地說:「臨行前,我忘記教導你最後一件事情,就是不要習慣逃避。」
「這是真的,江昭誠這五年,一直都在那個鬼地方。」
「你應該是知道的,因為我跟你們提過這個項目。蘇丹這個非洲小國,一年四季都在毒太陽的照耀下,那裡通訊困難,甚至連通電通水都很費勁。我們到的第一天,就是在炎熱的黑夜,有工人好心給我們拿過來蠟燭,我跟他都不適應,便守著蠟燭微弱的光,在茅草屋外坐了一整夜。」
「被蟲子咬的厲害的時候,我就看看江昭誠,他永遠都是那副處事不驚的模樣,從容不迫,讓我這個做長輩的無地自容。可是那天中午,我看到他吃了飯後,又跑到外面止不住地吐出來,我很好奇,就偷偷觀察了他幾天。後來我才知道,他有嚴重的潔癖,剛去的幾個月,他沒有一天睡著過,沒有一頓吃下過飯。」
「那裡的□□嚴重,經常會遇到政黨鬥爭,我們經常會被牽連。接連幾天,我都看到他渾身是血,被手下背回來。有一次,他甚至中了槍傷,好在江董心疼兒子,把家庭醫生高薪派了過來,不然他早就死在異國,江家人連屍首都來不及給他收拾。」
「我剛開始不明白,他一個集團的大少爺,又是獨子,好好地待在北城等著繼承家業不就行了嗎,為什麼非要簽這份協議書,瞞著所有人,放下養尊處優的生活,跑去非洲受這罪。」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自己獨坐在尼羅河邊出神,不一會落日在山的那頭露出了角,那天的太陽真紅啊,他像是整個人突然有了精氣神,站起身來,拍了好多張照片。」
「我湊過去,問他在拍什麼。他說,他想給一個人看看這裡,看著水位得到控制,看著混凝土大壩憑地升起,看著這裡瘦成皮包骨的兒童,會對通電通水的那日而感到欣喜。我很早就知道,他的同理心很弱,資本家,或多或少都會是這樣,對待別人的苦難向來習慣於冷臉旁觀。只有那天,說起你的時候,他竟然在笑。」
守著燭光的每一晚,江昭誠想的是,甜心現在有沒有睡覺。
被蚊蟲叮咬的睡不著的時候,江昭誠在想,甜心小時候也在山裡住過,蝶江附近會不會也是這樣。
中槍的那一瞬間,江昭誠還在擔心,甜心知道手帕不見後,會不會真的生氣。
有時候,江昭誠看著手中布滿灰塵的盤子,卻把它們幻想成北山大學小胡同里那家常與田沁去的米粉店。
一樣的不乾淨,但是總算吃了些。
江昭誠處在周圍髒臭的環境裡,連眉都未曾皺一下。
因為他每日都有要堅持做的事情,就是守著那個感嘆號的小紅點和永遠發不出去的消息,猜測著甜心現在在忙些什麼。
……
「田沁,那個人,是你嗎?」徐修偉看著她,語氣很慢。
[「江昭誠,世界上不會有企業家平白無故搭錢,資助一個貧困無用的非洲小國,所以麥洛蒙大壩永遠不會存在,這是我們老師今天剛剛講到的哎。」
「可是我們縣,曾經不就是這樣的情況嗎。」女孩扎著高馬尾,說起話來發尾隨風飛揚,她側過頭,對身旁的少年。
「總有一天,我要設計出最完美的圖紙去援非,讓那裡的人們都不再受水電的災害!」
「是嗎。」少年語調懶洋洋的,顯然沒放在心上。]
往日的對話像是放電影般在田沁的眼前展開。
昏黃的落日畫面,兩個穿著白色襯衣的少年少女,無聊地壓著馬路。
田沁終於想了起來。
她當年隨口說的一句話,江昭誠卻記得一清二楚,視之為信條般奉若神明。
那個夏日,冷漠的少年一聲不吭就去了熱的發燥的非洲,守望著愛人心中的麥特勞克島。
曾經滿懷希望的懵懂少女,在一夜之中變得成熟清冷。
她死寂地在心中鎖上了所有的愛,餘生懷抱著曾經禁忌的愛度日,認為自己不再留戀拉爾夫。
他們最終,都變成了荊棘鳥。
徐修偉的簡單的疑問,卻使田沁一敗塗地。她指尖顫抖,最後一眼看了那份單薄的竣工文件。
「是我。」
田沁仰起頭來,眼神清澈,沒有逃避。
……
五年前的春日。
分手後,江昭誠渾渾噩噩地躲在club度日。終於有一天,他狠下心來,開車去北山大學門口,想要把田沁綁回家。
那一天,已經被他熬到了夏日。
陽光刺眼,綠樹成蔭。田沁走出來,臉上掛著他許久未見的笑,身邊是結伴的好友。她們手裡拿著厚厚的書,看起來像是剛剛下課。
這才是她正常的大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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