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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5:56:31 作者: 李守白
    三個月。林自南攢眉:「三個月也太長了。要不我還是跟你一起去罷。如果到那邊,你不願再回這裡了,咱們就住那兒,不回來了。」

    凱思笑道:「你想什麼呢?我在中國還有這麼多事情,工作也在這邊,怎麼可能幹脆甩手不回來?」末了,他語氣堅決:「那邊太亂了。要是我們兩人都在那邊,相比我一人,就得多承擔一份風險。我這次是作為一個科學家的身份回去的,安全一定會得到保障,你無須擔心。」

    第二十二章

    在凱思臨走的前一夜,林自南去集市里挑了一隻檯曆。日期在她心目中重要起來。她在次日的日期上拿墨水筆打了個圈,對凱思說:「這是你出發的日子。」末了,往後翻三個月,數好日期,拿筆尖在上面點了點,又打了個圈:「這是你回來的日子。」

    將水筆蓋蓋上,她將檯曆放在檯燈下,轉身一本正經地教訓:「要是你那天還沒有回來,我就把門鎖上,你回來了也進不來。」

    凱思一把將她抱上桌子,逼近了,笑著問她:「你真狠得下心不給我開門?」

    當天晚上,將一切都打點收拾好,凱思給林自南留了地址,說要是給他寄信,就往這個地方寄。雖然此舉頗為多餘,畢竟可能信寄到了,人也回來了。但林自南卻很高興,她捏著那張寫著地址的紙,輕聲念了一遍,將紙用膠帶貼在了檯燈罩上。

    凱思走後,房子裡空得有些嚇人。他本意是要請一個下女來陪著林自南,卻給她回絕了,說其他人住著她不適應,後來也就作罷。凱思叮囑林自南,若是遇上什麼無法解決的事情,找鄧醫生就好。林自南自然是曉得。

    林自南一個人在家,難得會出門,常常就坐在書桌前翻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家裡囤了許多吃的,除了蔬菜要常常出門買之外,她幾乎目不窺園。她既不出門,自然也難能碰上一些稀奇事兒,故要想給凱思寫信,還真沒有什麼可寫的,稍微心中還會有些波瀾的,便是讀報紙了。

    報紙上說歐洲形勢很不好,每每看到哪裡又陣亡了多少士兵、轟炸傷亡了多少人,林自南總是要看一眼燈罩上貼著的地址,確定和那個地方不在一塊了之後,才鬆一口氣,繼續捯飭自己的翻譯。

    異國他鄉的消息,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波折。

    這樣的日子大概過了一個半月有餘,林自南還是像往常一樣,給自己泡了杯茶,在書桌前坐好,將今日份的報紙攤開了來看。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張黑白照片,底下黑的是密密麻麻的民居,是城鎮,頂上升起白色的是硝煙----顯然又是有哪塊地方遭受了炮彈的襲擊。

    可當她往照片底下的小字仔細瞧時,發覺有些眼熟。心中咯噔一下,她緩緩抬眼,瞥過燈罩上貼住的紙片,皺了眉,低頭湊近了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報導。

    讀完了一遍,她感到腦中一片空白,半個字句也沒有留下來。林自南手腳發軟,又重新讀了一遍。這回腦中有字了----轟炸、格致學國際會議、傷亡、失蹤……她覺得這些字句的排列組合是有問題的,它們是不該出現在同一篇文章里,她應該是看走了眼。

    可是,報紙就放在那裡。

    林自南崩潰了。她上下的牙齒在打顫,可她還在讀那些字句,像是一台卡住的機器,鏈條和齒輪都在轉,卻往前動不了半分。

    或許她該去問問鄧醫生。他們是那麼好的朋友,他一定知道什麼,他會幫她確認凱思的安危。她慌張地站起來,膝蓋磕到了書桌旁的柜子上,也不覺疼。向門外走了幾步,才忽然想到該將報紙也拿上。她轉回來拿報紙,攥在手裡,使上了渾身的氣力。

    又向前走了幾步,像是有人朝她的膝蓋狠狠抽了一棍子,她覺得腿如同抽空了水的管子,瞬間脆了。她向前踉蹌幾步,「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摔倒該是疼的,她卻不覺得疼,只覺得渾身都在發抖,五臟六腑都顫抖得要攪在一起,要碎開。

    她嗚咽著哭了出來,還拼命地要爬起來。來不及悲慟,她得蓄著力氣,去找鄧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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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醫生盯著報紙看了半晌,問了林自南幾個問題,末了,咬了咬牙,說:「應該是沒事的。你看,其實死的人也不多,有點名氣名字都登在上面了。像凱思那種人,他要真出事了,你看到的就不是報導,是訃告了。」

    林自南沒有回話。醫生偷偷地瞥了她一眼,只見她在發呆,出人意料地還在啃咬自己的手指,像是夢遊一樣。

    醫生又說了一遍:「凱思他沒事的。」

    林自南這才反應過來,「嗯嗯」地回應了幾聲,算是告訴他「知道了」。

    靜默半晌,林自南忽然抬眼,問醫生:「我可以去英國找他麼?」

    「小姑奶奶,您可別瞎添亂,這時節,那地方是能去的麼?」

    「不行,我不放心,」林自南像是失了神一樣,喃喃道,「我得去找他。」

    醫生覺得她現在神智有些毛病了,講不來道理,只能劍走偏鋒,先拖一拖:「他不是說要去三個月麼?你就等著,要是到時候了他還沒有回來,你再去找他不遲。要是你這時去了,他卻坐船回來了,那豈不是就錯過,又是一頓好折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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