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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5:56:31 作者: 李守白
    錦兒道:「行嘞,俺這就去做。蒸點胭脂的白面饅頭,您最愛吃的。」

    「我們也去吧。」凱思牽住林自南的手,「可以向……錦兒討教,怎麼做饅頭。」

    林自南感到些許安慰。凱思最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她現在只能祈禱,他確實不懂。趁他的愛還不曾退潮,她還有機會挽回。她不再出聲,只是點頭。

    第十三章

    林老爺打定主意不見林自南,自然也沒給他倆安排客房。凱思只得同林自南住在她舊閨房裡。進屋時,他湊近了去瞧那面屏風,和林自南道:「南,我最先見你時,是在這兒。」

    林自南在裡屋給自己拆頭髮,一手攏著流下來的長髮,一手握著簪子,臉朝屏風撇來,可見凱思映在屏風上的影子。她問:「不是在阿爺院子裡?」

    他如實同她講,講那朦朦朧朧一道影。林自南聽得心裡泛起異樣,尤其是凱思跟她形容「像一個輕聲的秘密,像可跪拜的神祇現出身影」,在慨嘆他漢話運用得愈發純熟之外,林自南還在內心跟自己講,這不過是凱思過去一瞬的感覺罷了,影響不到什麼,是她敏感過頭了。

    於是她笑道:「如今不是了罷,我只是你的妻子。你這樣想我,我可擔不起。」

    「還是,一直是。」凱思道,手指拂過屏風,像是勾勒著什麼,「最初的印象可不容易消除。」

    而後錦兒進來,替他們收拾被褥。凱思忽然想起先前有東西落在廚房,去取了。林自南盯著銅鏡里映出來的錦兒,想了片刻,道:「忘了和你說,我們也給你捎了東西,但和阿爺的放一塊了,在大堂里,那個藍紙包的便是。」

    錦兒喜道:「多謝姑娘。」

    林自南恍若自言自語:「哎,不知阿爺什麼時候願意見我,讓我當面給他賠個禮。」

    錦兒思忖,道:「姑娘,你同姑爺給老爺生個孫子,到時候什麼怨氣都解了。」

    林自南不作聲,錦兒續道:「姑娘莫怪俺冒犯,容俺問一句,您和姑爺那事兒處得好麼?」

    林自南頓時泄氣了。若談到讀書,她稱得上是個見多識廣的人,聖人之書未進學堂之前林老爺都親自教了,那些雜七雜八的坊間小說、非禮勿視的禁/書,她在女校時七七八八也讀了不少,懂得自然是多。她天性內斂,讀書時覺得有趣,但萬萬是不想主動上手試驗一番的,做這種事的擔子全都扔給凱思是完。可凱思不知在忌諱什麼,既沒跟她當面談過此事,也沒什麼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一說,反正就是倆字----避諱。不過她也不生芥蒂,本來也不著急的她反還落得自在,於是就成了如今這番模樣。

    她忽然想到方才凱思所說----他對她的描述簡直就像是把廟裡開過光的菩薩像請了回家。難不成他真想把她當女仙供起來?

    於是她此刻只得支吾:「唔,還行。」

    錦兒道:「俺識得一位郎中,有幾個偏方,是極靈的藥,那效果簡直跟上普陀山拜送子觀音一樣靈。要不俺給您和姑爺求一張方子?」

    林自南望著銅鏡,不敢看自己,也不敢看錦兒,眼神飄忽,沒答應也沒拒絕。此刻門被推開了,戶樞咯吱一聲響。她意識到凱思回來了,慌了神,錦兒也收拾好了被褥,正要往外走。她忽覺這實在是個機會,無論有用無用,都是先抓住了好。於是她忙輕輕喊一聲:「錦兒,那請你去辦了。」

    「好嘞!」錦兒應了,繞過屏風,撞見正闔上門的凱思,抿嘴一笑,低著頭過去了。

    凱思疑惑,問道:「辦什麼?」

    林自南心中砰砰直跳,梳著頭髮,纏到髮結了也不知停手,硬生生扯疼了頭皮:「還不就是那幾樣事。」她含糊其辭,瞞了過去。

    待吹滅了油燈,林自南正面仰躺著,睡不著,窗紙暈一片白亮的月色,她能聽見身旁人的呼吸聲。如果可以,她還是情願給人當女仙的----此刻她當然不知這種想法意味著什麼----就像朱元璋見了「探知上意」的畫工呈上的畫像,雖不似,但心中仍是愛那畫像的,總不忍心扯碎了去。就像她此刻真要寬衣解帶,她不覺得是辱沒了自己,而是辱沒了自己在凱思想像里美好的圖景。

    可她卻不得不承認,現實在催逼她。她心想,有一個孩子,就能安定了罷,有一個孩子,她的人生又能走出新路來了----這條路出現的越早越好,她等不及了,她厭憎了一切的擔驚受怕、揣度猜疑。

    林自南又想起那幾面緊闔的隔扇,和繼母漠然的眼睛。她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此後一切都需要自己去掙。在閣中待嫁,看日影算時刻的日子,不知盡頭不知前途,她不該再沉默地過這種生活了。

    於是她湊到凱思耳邊,輕聲問他:「睡著了麼?」

    凱思帶著睡意,輕哼了一聲。林自南覺得臉燒起來,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往下說:「我念句戲文你聽……」

    凱思仍是半浸在睡夢裡,翻了個身,面對著她,眼睛似乎也沒睜,只是手探上來,揉她的散在枕上的頭髮:「我聽不懂的。」

    林自南就勢蹭過去,臉往他脖頸里埋,仿佛睡著的人身上的睡意也能傳染人似的,她嗅著他身上香皂和松香糅雜的味道,莫名也有些睏倦地閉了閉眼,可話還沒說完,她便繼續低喃:「你聽著----繡鞋兒剛半拆,柳腰兒夠一搦,羞答答不肯把頭抬,只將鴛枕捱。雲鬟仿佛墜金釵,偏宜髻兒歪。將這鈕扣兒松,把縷帶兒解;蘭麝散幽齋……① 」話越說到後頭越是難出聲了,她想到後面還有什麼「柳腰款擺」「露滴牡丹開」之類的話,覺得實在是羞恥難堪,心思一偏,居然好生同情起台上那些生旦,不知他們怎好唱出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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