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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5:37:21 作者: 謝克江
    阿炎是多麼羨慕村長家堂屋裡那個生鐵火盆啊!放幾塊硬木柴進去,用麥桔草引燃了,先是冒一陣黑煙(可那煙也是滿含著熱量的哩),然後就有火苗竄起來了,一跳一跳的,像是在跳忠字舞。多麼可愛的火苗啊,在這個能把河床凍裂的冬天,這是生命的源泉,這是傳送幸福的使者呢。火苗在跳舞的時候,屋子裡就會慢慢地熱起來了,讓人想把棉襖脫掉,跟著通紅的火焰一起跳動。其實屋子裡哪有這麼熱,只不過是阿炎心裡的感覺。火苗跳不了多大一會兒,就像是累了,慢慢地緩了下來,最後很快就矮了下去,鑽進火盆底部,不再出來了。但那整個火盆里的木柴還是紅紅的,照得盆邊的人臉也是紅紅的,就連阿炎在旁邊看著,心裡也是熱騰騰的了。阿炎是陪著媽媽到村長家裡求事來的,自然沒有資格圍坐在火盆邊邊上,只能在外圈站著,但這對阿炎來說已經足夠了,足夠了。

    現在,她感覺到自己竟然已經移到火盆邊上來了。雖然,那通紅的火苗早已熄滅,甚至火紅的炭火也已經暗淡,變成了一層厚厚的炭灰,已經沒有能力點燃。但那炭灰還是暖暖的啊,就在自己的腳邊,緊貼著自己的懷抱,暖暖的,暖暖的。阿炎生怕那僅剩的一點點餘溫也被時間浸透或被寒風帶走,就下意識地把那火盆抱緊,緊貼在自己胸前。

    忽然之間,那火盆竟然動了一動,哇哇地哭了起來。那哭聲時而嘹亮時了微弱,嘹亮時近在耳邊,微弱時又似在天外遙不可聞。

    阿炎被從沉睡中驚醒,醒過來了,就看到雪光刺眼。

    第31章 47

    劉清遠盯著任剛的眼睛,仿佛他是從外星過來似地:「你找著她們了?那你說,她們娘兒兩個怎麼樣了?」

    任剛看到劉清遠怔怔的樣子,心裡有些害怕,往後挫了挫身子:「她……你不是看到了嗎?阿福把你送回來城裡後,買了一口棺材,又回去找到那些幫忙找人的老鄉,讓他們就在那山谷里的向陽坡上挖了坑,埋了。」說完咽了口唾沫,躲開了劉清遠像箭一樣的視線。

    劉清遠一動不動,還是那麼直直地盯著任剛:「那麼,我兒子呢?田田呢?你們也把他埋了嗎?」

    「怎……怎麼會!」任剛驚得差一點跳起來,「我們又沒有找到他。」

    劉清遠問:「要是找到呢?就埋了麼?」

    「埋啦。哥,你就別再問了,就埋在那裡,她再也不會挨凍啦。」屋門開了半條縫,阿福像做賊一樣地溜了進來,把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放在劉清遠床邊的小桌上,說:「哥,你都三天沒有吃東西了,我這是偷偷跑到後廚給你下的面,快吃了吧,吃完就好啦。你這是急火攻心,不是什麼大病,吃了就好了。」

    劉清遠分別盯著阿福和任剛看,一聲不吭。兩個人被盯得渾身發毛,都低下頭,不敢看他。劉清遠還是不吭聲,支撐著坐起身來,顫抖著端起大碗,拿起放在碗口上的筷子。他實在是餓壞了,腦門上全是虛汗。

    這一大碗面吃了三分鐘,撐得劉清遠直翻白眼,用手撫摸著前胸打飽嗝。打完飽嗝再去喝水,放下水杯又把直直的眼光投向阿福。不過眼光雖然是直直的,但這次不再是怔怔的了,有了些神已歸舍的光彩:「你說,你把誰埋了,我兒子嗎?」

    阿福不像任剛沉得住,真的一下子跳了起來:「你兒子?劉遨?他不是好好地跟他爺爺奶奶在一起嗎?」

    任剛伸手摁住阿福的肩膀,把他按到椅子上:「你豬腦子啊!咱哥說的是田田。」

    阿福這一驚更是不得了:「你們找到田田了?也把他埋了?」

    任剛無奈地搖了搖頭:「清哥說對了,這他媽說不清了,完全是驢唇不對馬嘴。你到底有沒有找到田田的下落?」

    阿福也搖了搖頭:「沒有。清哥是跟著我們一起去的啊,我們只找到……她的屍體,沒有找到田田。」

    劉清遠忽然開口:「那你怎麼說埋了?」

    阿福一下子掉進雲裡霧裡:「我啥時候說了?」

    「就剛才,你端著面進門的時候。「

    「我說的不是田田啊。進門的時候聽到你在屋裡問是不是埋了,我以為你問的是……那個她,我就隨口勸你說埋了,不要再去想她啦。」阿福這才明白大家都說岔道了,努力解釋著,聽聲音都快要哭出來了。

    劉清遠嗯了一聲,三個人就都不說話了,屋子裡一時靜得出奇,有些怪異而可怕。

    阿炎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包著兒子的襁褓已經散開,兒子田田半個身子都裸露著,雙手抱著自己的□□,兩條小腿使勁地蹬著,嘴唇被凍得青紫,正哭得起勁。而自己因為胸懷半敞開著,整個胸部已經一片冰涼,被凍得麻木了,幾乎沒有了知覺。

    不知道什麼原因,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阿炎竟一下子完全從渾沌中清醒過來,甚至體內莫名其妙地湧出一股股燥熱,猛地從雪地里坐了起來。她手腳麻利地把兒子的襁褓裹緊,再用帶子綑紮好,再給他套上帶有兔兔毛的棉帽。再用一隻手掩好胸前的衣襟,站起來不停地跺著雙腳,讓疼痛代替麻木,好讓血液儘快流通起來。

    但是沒有多大用處。還是冷,無邊無際的寒冷,就像前年在老家過年前的那種無奈又無助的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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