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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5:37:21 作者: 謝克江
    他的大腦開始恢復工作,先是命令雙腿完整地跨進屋裡,再命令身體側轉,同時命令右手關上房門,再命令雙眼重新抬起,射向阿炎懷中的包裹。

    襁褓中的嬰兒只露出半張小臉,全身和鼻子以下的部分被包裹地嚴嚴實實地,密不透風。孩子睡得很沉,阿炎的哭聲和王連甫的安慰聲都不能驚醒他,只管沉沉地睡著----這個讓他剛剛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喧囂世界,還沒有什麼事可以讓他揪心,可以讓他放棄睡眠。

    望著那半張裸露在襁褓外面的紅撲撲的小臉,劉清遠的整個身心都要酥軟了,心臟甚至都要爆炸開來----那是他的親生骨肉啊!父子首次見面的心情,真的讓使用任何字眼來描述的試圖都變得蒼白和徒然。

    劉清遠張開嘴,說出了自他進門來的第一句話:「阿炎,你……你怎麼來啦?」話一出口,劉清遠竟被自己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那聲音像是一根若斷若續的棉線,被人用力從喉嚨里扯將出來,乾澀而低沉,沒有一絲一毫的質感,仿佛從唇間一溜出來就跑掉了,消失的無影無蹤,沒留下任何存在過的痕跡。

    雖然劉清遠的聲音如此低沉乾澀,但阿炎還是聽得清清楚楚,而且立刻停止了哭泣,綻放出無比燦爛的笑臉。她沒有聽明白劉清遠這句問話背後所隱含的驚詫和薄情,也不想去探究,對於半年多沒有見到的親親清遠哥,只要他開口,說什麼都是天籟綸音,都讓他欣喜若狂激動萬分。

    阿炎說話了,話音里還帶著剛才沒有完全結束的哽咽:「是……是連甫哥哥的叔叔到我姨家來,告訴我姨說你已經處理完城裡的事情,想我們娘兒倆了,讓我們來找你的。」

    劉清遠大吃一驚:「誰?誰是連甫的叔叔?」

    王連甫吭吭吃吃地說:「是……副市長王有良。」

    常燕坐在老侯的身後,一肚子狐疑,連珠炮似地提問,可老侯只管專心開車,除了一句「領導身體很好,你媽也很好。有什麼事你回去就知道了,我只管奉命來接大小姐回家,別的什麼也不知道」,其餘的話什麼也不說了。

    車窗外的雪片如席,依然飄飄灑灑無止無休。老侯怕落在擋風玻璃上的雪花結成冰,把雨刷器開到最大檔,颳得冰冷的玻璃吱吱地怪叫,與車輪輾雪的聲音合成二重奏,讓人聽起來焦躁不安。

    幾十公里的路程,經過兩個半小時的艱難跋涉,滿身泥漿的轎車終於完成這次接送任務,氣喘吁吁地鑽進濱海市幹部家屬大院,停在行署專員常明發家的門前。

    常燕沒等車子停穩,推開車門鑽了出來,一陣風地沖向客廳,人還沒有進門聲音已經穿門而入:「爸爸,什麼事啊這麼急著叫我回來?天啊……這麼大的雪!」

    小劉遨聽到媽媽的聲音,跑著出來開門,嘴裡嚷著:「媽媽媽媽,有沒有給我帶禮物?」常燕來不及理兒子,只客往屋裡沖。母親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燕啊,想著換鞋,看你帶進來兩腳泥。」

    父親常明發坐在客廳的沙發里,從常燕進門、換鞋、脫大衣、走到跟前坐下,一直沉默不言。直到常燕坐穩身子,端起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剛要開口發問的時候,常明發才擺擺手制止了女兒,順手把一沓照片往茶几上一扔:「看看吧。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這都是怎麼回事?」

    劉清遠怔怔地看著老同學王連甫:「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從來不知道你有個叔叔,何況還是我的老上司。你能不能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連甫沉吟了片刻,唉了一聲:「老同學,你不要怪我。你知道的,我全家是從外地遷到王莊的,那時我才五歲。我父親和叔叔都是我黨隱蔽戰線的,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地下黨員。我父親很早就犧牲了,叔叔才讓人把我和母親送到王莊,咱們才一起上學直到長大。叔叔的身份絕密,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我當然也不能告訴你。後來新中國成立了,叔叔被分配到濱海市工作,但沒有接到組織的命令,身份還是不能公開。我沒有考上大學,還是叔叔悄悄地通過組織給我在市里安排了工作。這一點你始終覺得奇怪,也問過我是通過什麼路子當上招待所所長的,我都含糊混過去了,就是因為不能透露叔叔的身份。現在□□都結束了,也就不怕告訴你了。」

    劉清遠張大了嘴巴,半天回不過神來。

    既然說開了頭,僵硬的舌頭也似乎變得靈活起來,王連甫繼續他的講述:因為做了半輩子的地下工作,雖然已經進入國家建設戰線,但叔叔謹小慎微的性格和低調隱晦、不顯山露水的作事風格卻沒有任何改變,在建委工作上難免放不開手腳。你劉哥和韓得寶年輕,做事雷厲風行,看不慣叔叔的作派,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那一陣子,因為劉少奇的倒台,舉國曾在地下戰線工作的老領導都受到牽連,開始夾起尾巴來做人,叔叔更是不例外,對於你們對他老人家的明整暗治都一讓再讓,甚至忍氣吞聲得過且過。劉哥,是你和韓得寶做的太過了,不給叔叔一點餘地,搞的他九死一生,這才留下這麼大的這麼深的積怨,以至於十年後風水輪流轉,得以集中暴發。

    是的,叔叔恢復工作後,抓到韓得寶的痛處和把柄----這也是他自作自受,也正是你劉哥想要的結果,不是嗎----把他搞了下來,弄了進去,看來這輩子想翻身是難了。你再回頭想想,跟著韓得寶這些年,劉哥你有沒有做過虧心事,有沒有對我叔叔暗地裡落井下石?叔叔知道你或許是迫不得已,或許是想借著這個機會進入領導層實現自己多年的理想,同時想到我和你從小光屁股長大的特殊原因,當然還有常主任這層關係,就想就此罷休,不再追究了,只要你肯認清現在的形勢,不再犯類似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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